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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过明末的那一场大风(内蒙古/刘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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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20


  登上府谷黄甫川东山上的大宽坪村的土台,青草的清香混合着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沟底大群的牛慢悠悠的晃动,悠闲吃着草,听到车声,从容抬起头,打量着我们,不时地甩起尾巴打着草蚊子,又低头啃草去了。

  这地方,我已经是第三次过来了。就是这个村子,曾养育了率先撼动明王朝的农民起义创始人王嘉胤。作为明末农民起义的初期首领,王嘉胤起义时间比后来建立了大顺天下的赫赫有名的陕北老乡闯王李自成发难早两年。据史载,高迎祥、张献忠曾是王嘉胤的部下,而李自成则是高迎祥的部下。我不敢说没有王嘉胤就没有李自成,然而我可以肯定地说,是王嘉胤从清水的揭竿而起、纵横驰突,才形成明末农民起义群雄蜂起、风雷激荡的轰轰烈烈之态势。

  土台远处的沟峁,据村人说是王嘉胤当年留下的军事战壕。但现在已经被雨水冲刷的犹如一团揉皱了的纸。我的心沉甸甸的,真不知道这些古迹像那段英勇而悲壮的历史一样,有多少人在蒙尘中揩拭呢?这部可歌可泣、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华章,又有谁能晓得呢?

  但在村里,村中上年纪的人,一说到王嘉胤,都讲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据村民说,王嘉胤农忙时节进黄甫川堡内给富家、大户当长工。东家见嘉胤年龄小,面有难色。嘉胤急了,见附近有一碾房,走过去跨上碾台,伸开双臂,三下五除二,就将那碾骨碌(石滚子)摘了下来,掼在地上。东家目瞪口呆,半天才答应嘉胤留下来;农活停后,王嘉胤就以卖炭糊口。满载实物的笼驮,通常都是由两个人抬在牲口鞍子上的。而他也不叫别人帮忙,两手抓起插脚棍(笼驮上连接两边笼筐的两条弧形木棍),一鼓劲儿,就利利索索地放在驴鞍子上了。一路人不歇脚,驴直喘气,赶回清水街上卖炭。

  关于村民说嘉胤力大如牛,能抵得上几个人的说法,我在村支书家里的一本很破旧的道光年间的《府谷县志》上得到了确认。据县志载,绥德人王自用慕名来访嘉胤时,见嘉胤挑着一副驮桶(牲畜驮水的工具,相当于人挑水桶两副的容量)到远处担水。挑到大门前,要上多层台阶。嘉胤腰不弓,气不喘,迈着稳健的步履,颤悠颤悠,拾阶而上。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但见身后的几级台阶都裂开了缝。站在一旁的王自用眼都傻了……

  “哞——哞——哞——”悠长、洪亮的牛叫声,将我从历史的探微钩沉中惊醒,我感觉到我的血液像一叶小舟,在历史的海洋里颠簸。满眼的绿,绿的让人醉。我的肌肤触摸着草香,我的心灵在触摸着大宽坪村的一草一木。

  我感觉到王嘉胤正在向我走来。我的灵魂在颤抖,听到了生命因喜极而泣的声音。



  一弯残月、几多疏星缀在天边。尽管一地白霜,寒气逼人,但王嘉胤依然瑟缩着身子,出神地坐在定边营外的梁畔上,看着远处,霜风吹来,微尘远扬,把人的思乡之情也带到了远远的地方,算一算,从离开家乡府谷县到现在,也有三、四个月时间了,家乡的山水和草木,曾经多少次出现在梦中。

  成化二年(1466),王嘉胤的先祖从山西偏关拉家带口,裹挟在大规模移民人群中,来到河西陕北府谷县,先在黄甫川堡柏林峁村落脚,后来,其中一支又迁至大宽坪村定居下来。王嘉胤就出生在大宽坪那个村子。童年就父母双亡的他,饱尝了饥饿的滋味。

  王嘉胤突然间被列为军户,赶到迢迢千里的延绥镇定边营当边兵,可以说是满怀憧憬。是啊,家乡府谷生态环境、生存条件极其恶劣:地表裸露,满眼荒山秃岭。一到春天,狂风劲吹,沙尘顿起,流沙不断扩展、延伸,形成广袤的荒漠,危害农田和村庄。盛夏(农历七月初前后)暴雨的冲刷与切割,侵蚀不断加剧,水土流失现象愈演愈烈。沟壑纵横、梁峁交错,禾稼难生,不易灌溉,山大沟深,劳作艰难,不是背负,就是肩挑。十年九旱及冰雹等自然灾害连续不断,出现了赤地千里,野无青草,颗粒无收现象。斗米贵至四钱,户户已经室若磬悬,交困嚣然。米贵民饥,鬻儿卖妻,逃荒者日增。其惨象怵目惊心,骇人听闻。

  但来到定边营后,王嘉胤彻底失望了。军营里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呀:军官多为世家子弟,不屑习武,冒领粮饷充数。士卒逃亡的不追捕,在册的不在行伍,上上下下,层层克扣兵饷,“十羊九牧,既有将帅,又有监司,既有督抚,有巡方,又有监视,一官出,则增一官扰,中贵(显赫的侍从宦官)之威,又复十倍。”(《明史》卷二五八《魏呈润传》)士卒的月饷,还不够买一斗米。加之,京运银不能及时到达,累累拖欠。“逋(拖欠)饷愈多,饥寒逼体。……多兵罗列武场,金风如箭,馁而病、僵而仆者且纷纷见告矣。每点一兵,有单衣者,有无裤者,有少鞋者。”士卒饥寒交迫,有的盗卖盔甲、器械。尤其不能忍受的是,大大小小的将吏鸡犬般地驱遣士卒,为他们私人做苦工,服杂役,稍不如意,便遭凌辱。士卒结伙公开叛变或私行逃伍者层出不穷。

  风大了起来。打了个冷颤的王嘉胤站起,信步向远处的山梁上慢慢走去。边走,边想心事。他深感军营的黑暗,决定逃离兵营。




  我来到了府谷清水城占地达十余亩的萨寺儿庙,正当庙会,善男信女,摩肩接踵,香烟缭绕,人声杂沓。陪同的于副镇长告诉我,庙宇始建于唐朝初年,是府谷境内最古老的寺庙之一。庙名原叫清泉寺,源于在西岸的石岩下挖出的一口水井。那泉水经过沙石层层过滤,清澈甘甜,四季不竭。我用矿泉水瓶接了井水,还未入口,持瓶的手就已感觉到了一阵清凉。及入口,心境如井水渐渐清澈,像蓝天一样的高远。

  现在的庙名据传因一名“萨寺儿”级别(蒙古族军政首领分王爷、德古、达沁、萨寺儿等几个等级,萨寺儿相当于团级)的蒙古人首领带兵犯境,驻扎在清泉寺。撤离之前,维修寺庙而得。庙里前后几进木质构建的殿宇巍峨高耸。正中是穹庐式大殿,形如蒙古包,是佛讲经的地方,俗名独瓜殿。陪同的副镇长说,王嘉胤起义前的“神赐宝锏”就是在独瓜殿里所得。“神赐宝锏”的故事我在《府谷乡土志》中读过。据《府谷乡土志》载,从定边营逃回家乡的王嘉胤,靠驮炭为生。一天,王嘉胤在炭窑场上与矿工发生口角,矿工挥动窑拐(拉煤拄的短杖)要打他,嘉胤顺手抓起一大块儿炭防卫,失手致伤人命,逃到萨寺儿庙里躲藏。自嘉胤寄宿庙内以来,住持和尚就发现:以往静穆幽清的大雄宝殿上佛前的彻夜长明灯火,每到夜半,就油尽灯灭,一片漆黑。他想,大概是那小和尚疏懒,灯油添加不足,耗尽了。老和尚狠狠地教训一顿之后,还不放心,索性自己去加。可是,他添过油不多时,依然如此。老和尚不禁起了疑心:夜里,这庙里再无外人,只住着王嘉胤,怕是他把油盗出去变卖了。从此,他留神窥探,可是,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长明灯还是早早熄灭。老和尚十分恼火,断定是王嘉胤在捣鬼。他气呼呼地走进大殿,厉声责问道,你为甚偷卖灯油?贫僧怜你孤苦伶仃,容你暂且寄身敝寺。岂料你竟于佛门净地,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勾当!阿弥陀佛,真是造孽。老和尚的无理责难,使嘉胤又是委屈,又是气愤。想自己早出晚归,只在这里过夜,从未有过越规行为,为什么要怀疑到自己?他直想回敬几句,转而又想,老和尚这阵儿正在气头上,如果与他分辩,必然火上加油。激怒了他,恐怕连这避身之所也呆不下去了。嘉胤忍了这口气,勉强向老和尚说了几句客气话,才把他送走。老和尚走后,嘉胤细细思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有人于中作祟呢?人皮好搭,贼皮难穿,这偷盗的名声怎么能担得起呢?他决心寻个究竟。

  这天晚上,他藏身在佛前香案下,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听候动静。约摸三更时分,只听得“刷”地一声,朦胧中,只见一条碗口粗八九尺长的黑乌蛇,在殿宇大梁间徐徐蠕动。一会儿,吊过头来,尾巴缠到大梁上,身子蜿蜒而下,那头直伸到佛前的灯盏内。转眼间,把盏内的油吸个精光,蜷缩回原处。大殿内霎时一片黑暗。嘉胤要当下寻个究竟,无奈夜色晦暗,视线模糊。好容易捱到天亮,嘉胤见一佛像后冒着白气,过去擦看为一穴。庙里的和尚赶来后,瞭一瞭,深不见底,无人敢探。嘉胤自告奋勇入穴而得锏。这锏长不过三尺,形状似鞭,有棱无刃,很有些分量。嘉胤爱不释手,当下在庙里挥舞起来……

  当我正沉浸在《府谷乡土志》里的那个故事时,陪同的于镇长又插话说,大殿内本来共有十八尊铁罗汉,王嘉胤起义前毁了一尊铁罗汉,铸了一件兵器铁锏。我这才发现,大殿上确实少了一尊铁罗汉。

  那时,土地十之七八被地主豪强所霸占,又值饥馑年代,官府的征派有增无减,尤其是“辽饷”,害苦了陕北农民。饥民背井离乡,扶老携幼,络绎道路。农民只有造反才有出路。于镇长低沉而悲怆的声音在空气里划过了一丝颤栗。于镇长的声音感染了我,俩人好一阵子都默默无语。天空浮着几朵黑云,黑压压的向寺庙压过来。热风中充满惆怅和凄迷的味道。

   是啊,那是怎样的一段历史呀!崇祯元年(1628年)“自四月至七月不雨,八月恒雨,霜杀稼,冬大雨雪……岁大饥。”“阖省荒旱”。据《明季北略》卷五记载,给事中马懋才(延安府安塞人)在《备陈大饥疏》中写到:

  臣乡延安府,自去岁(崇祯元年)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迨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又掘其山中石块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粪城之处,每日必弃一二婴儿于其中,有号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更可异者,童稗(通“稚”)辈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数日后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薰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庆阳、延安以北,饥荒至十分之极。

  年荒米贵。陕北的农民已叫苦连天,走投无路。崇祯元年(1628年)11月,连衣食都难以为继的王嘉胤,找通术数、有智略同乡吴廷贵合计,俩人一拍即合决定结伙“吃大户”。嘉胤又联络了“不沾泥”(张存孟)、“杨六郎”等一伙饥民,向那些鱼肉百姓的地主、富豪以武力胁迫开仓放粮,赈济饥民。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播开来,饥寒的百姓闻风而动,吃大户的队伍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那些乡绅土豪提心吊胆,一夕数惊,寝食不安,纷纷向官府投诉。逃避官府缉捕,王嘉胤跑到红泥寨(位于黄甫川堡东南二十里)山洞里躲藏。

  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王嘉胤等因“率众掠富家粟,有司捕之急”,决定“揭竿为盗”。嘉胤约了吴廷贵、杨六郎、不沾泥等几个伙伴秘密商议“行动”计划。他们认为,只要能把清水营攻克,就能成功。这南唐城,嘉胤每天进城卖炭,晚上寄宿在庙里,不仅对其城池、街衢、衙署、民居、道路乃至社情民意等十分熟悉,而且对城内守备的情况,耳闻目睹,也心中有数。日前,他听得,延绥镇要员已到府谷巡视边防,驻守城内的官兵大部分奉命陪同和护卫。大伙儿一致认为,多数驻兵外出,城内防卫虚弱,这是极好的时机。当下商定当日夜半就动手,重点控制兵备衙门和大户宅院;禁严抢劫钱财,伤害百姓。

  据载,嘉胤他们趁城内警戒薄弱之时进城后,走街串巷,散布流言:“近日将有山贼骚扰”,故设疑兵,以乱中取胜。流言散布了一通后,嘉胤就进了萨寺儿庙歇脚,夜深人静后,嘉胤紧张而又激动地跑上街头,与大伙在预定地点接上了头。大伙都化妆成强盗模样,相视一笑,每个人拉一具准备好的碌砘(lùdùn),在街道上,迅疾地往来奔跑着,边跑边放声高喊:“杀啊,——杀啊——”一时,碌砘巨大的震动声,急促的跑步声,高亢的呐喊声,汇合在一起,犹如严冬的惊雷,回荡在黑暗的长空,震撼着沉睡的城堡和村庄……

  我和于镇长转出大雄宝殿时,迎面撞见了一棵阴森参天的,足有两人都搂抱不过来的大槐树。王嘉胤起义前躲在萨寺儿庙,他向那个给佛灯添油的小和尚透风,小兄弟,今夜要反了,你先藏起来。当夜,举义的时辰到了时,紧握锏柄的王嘉胤,随手朝庙院内的一株将要枯死的矮树一挥,只听“咔嚓”一声,接着“啊呀”一声尖叫,“哗——”,枯树慢慢倒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脚下。啊,有人!嘉胤哑然失色。举烛照过去,咦,竟然是小和尚!这株槐树就是王嘉胤当年砍倒枯树的地方长出来的,于镇长手指着庙中的粗槐,声音却再次沉在了历史的烟云里……



  三百多年过去了,一切早已消散。

  我漫步在清水小镇的街道上,眼前幻现着王嘉胤当年那拉着碌砘率先发难,冲破封建牢笼,往来驰突的矫健身影。我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复原着有关王嘉胤“声吞野老三川蹙,气薄风云一水寒”的起义细节。我的脑海中,有些接近神灵指引似地冒出了三百多年前的那一个画面:王嘉胤一伙拉着碌砘的巨大的震动声,惊醒了沉浸在梦乡中的留守营兵。朦胧中,营兵以为有千军万马,从远处冲杀过来,军营已经被包围,慌乱之中,营兵仓惶出城应敌。嘉胤他们摸掉巡哨后,抢先赶到东门口,乘城门开启之际,藏在城门背后。营兵急匆匆地过去了,最后是主将,趁其猝不及防,嘉胤猛然挥锏,将其从背后砍下马来。士无主将,人心涣散,惊慌失措,立刻骚乱起来。黑暗里,左冲右撞,争相夺路逃命。人喊,马嘶,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嘉胤登上高处,向士卒们喊道,弟兄们,大家不要慌,听我说。咱们都是穷苦人家子弟,迫于无奈,才当了兵。我知道,你们好久没有领到饷银了。远离爹娘,饿着肚子,冷寒受冻;家里的亲人更苦了。弟兄们,你们想想,我们在这里遭苦受罪,为了什么?为那些有权有钱的人卖命,值得么?只有造反,才是咱穷人的出路!嘉胤的话似重锤,叩击在士卒们的心坎上,使大家从喧嚣中镇静下来,有一个士卒上前,缴械投诚。而后,缴械的士卒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府谷荒城大如斗,守土之臣夜半走”。嘉胤带领着降卒,返回城里。起义的人群很快占领了守备衙门(遗址位于今清水学校校址以西),清点了库里的饷银,搬走了仅有的兵械和装备。抄没了富户们的钱财,赶走了他们的骡马,开仓放赈,救济灾民……得到赈济的饥民,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三五结伴,纷纷加入到起义的人群中来。平明时分,已聚集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

  这场波澜壮阔的农民起义的爆发如黑暗中的火炬,一下子点亮了饥民的心。据《延绥纪略》卷一和《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八记载,王嘉胤起义后不久,白水(今陕西省白水县)王二、钟光道,靖边神一元,安塞高迎祥,绥德不沾泥、苗美、左挂子,洛川一座城、王虎、黑煞神,庆阳可天飞,延川王和尚、混天王,安定苗登雾,延安郝临蓄,镇原红军友,汉南(今陕西渭南)王大梁,阶州(今甘肃武都县)周大旺等闻风响应,从此,一场明末农民起义的大幕揭开了。

  清水营攻克后,王嘉胤与乡党吴廷贵率领义军,活动在附近乡村,打击富户、土豪,开仓散粮。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饥民成群结伙地投入农民军,队伍不断壮大。为了解决军粮,王嘉胤不得已把目标瞄向了清水营之东,仅隔一道山梁的黄甫川堡。黄甫川堡是府谷州极为富庶的市镇,为延绥东路军事要冲之一,素有“金黄甫”之誉。城堡南北土地平阔,皆为良田沃野,堡内青砖瓦舍,鳞次栉比,檐牙雕饰,错落有致。黄甫川堡是嘉胤的乡里。为使乡亲免遭战火的灾害,嘉胤在城堡对岸一处山原,据险扎寨,包围了城堡,但围而不攻。村里的村民曾引我看过农民军当时围堡的驻地安营嘴。那是一块一百多亩大的三角形台地,南北为腰,下为深壑,西临大川,崖岸壁立,东端一线咽喉沿山梁而上,易守难攻。从安营嘴抬眼望去,黄甫川堡村动静,尽在眼底。(村民说,1975年农田基本建设劈山造田时,在台地南坡,挖掘很多的残墙、瓦砾、炉灰等。)农民军的兵临城下,令驻防黄甫川堡的官军始料未及。不忍祸及乡里的王嘉胤,令人草写了一张檄文,用响箭射入堡内:勒令富户秦百斗献出八斗金银;于普通百姓,则秋毫无犯。但秦百斗惜财如命。于是,农民军开始了攻城。战云笼罩,黄甫川堡的城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嘉胤举兵入城,先解除了驻军武装,控制了城堡。然后,下令查抄各大户钱粮,赈济饥民。百姓无不称快。

  清水营、黄甫川堡的攻克,扫清了府谷县境北部的军事要塞。为了避开官军的袭扰,更为了解决军粮,嘉胤决定首先到就近的河曲县境内活动。农民军沿清水川而下,从沙河口村的渡口大塔尖拐处封冻得严严实实的河面上踏冰过河,进入山西,和河曲县代理知县张天德急急征集乡勇相遇。农民军多为饥民,又少有锐利的武器,初上战场,缺乏战术和经验,一百多名将士被俘和牺牲,王从化等一些重要将领也被俘虏。农民军只好暂缓出击。不久,张天德调离河曲,由垣曲知县张文宪接任。张文宪是个爱钱如命之徒。嘉胤“对症下药”,遴选精干将校,携带重金和书信,进县衙斡旋。这一招果然生效,营救出被困的王从化等将士。

  为了联合兄弟义军,壮大力量,有力地抗击官军,王嘉胤率部南下,往来于黄河两岸游击作战,延蔓至隰州(今山西隰县)。这时,“闯王”高迎祥投到他的麾下。不沾泥带领延安、绥德之间的饥民也赶来合伙。白水县南鹿角村(位于黄龙山西南二十里)王二起义后,领着澄城的饥民,进袭蒲城县孝童村、韩城县淄川镇,攻破宜君县城,放了囚徒,经苜蓿沟(位于宜君、白水二县之间)流徙北上,与嘉胤汇合,起义军很快扩大到五六千人。会师后不久,农民军继续率部南下,雄踞延(安)、庆(阳)的黄龙山。黄龙山位于白水县东北七十里,横亘于白水、洛川、黄龙三县交界处,绵延数十里,高三百多丈,林木葱茂,远离县邑,山北有深谷,可通鄜县、延安。起义军四处出击,杀贪官,破监狱,开粮仓,济饥民,风靡渭北。

  面对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地方上那班昏官庸吏,为了保住禄位,讳言边兵告警,屡屡编造谎情,委之于内地饥民。层层瞒哄,蒙蔽朝廷。而官军中一班将帅以克扣兵饷为事,疏于整训,兵士暮气十足。农民军所到之处,官军“全无备御”,粮饷匮乏,将不用命,士无斗志。有时调来边兵应付,因和起义军互相认识,“临阵有相对立谈而不战者;有将辎重遗弃,听其抢掠者”。昏官们都以邻为壑,相互推诿,赶出境外,便报荡平。崇祯二年(1629年)春,陕西巡抚胡廷宴实在隐瞒不住了,才据实奏闻。崇祯帝追究激起农民起义的责任,撤销胡廷宴陕西巡抚,诏令杨鹤以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对农民军展开攻势。此时,正值后金兵大举内犯,越过长城,直抵京畿。崇祯诏令天下勤王。宜大、保定兵相继入卫,陕西延绥、宁夏、甘肃、固原、临洮五镇总兵也统领部卒分道东征。陕西正值亢旱,粮价暴涨,军饷告匮,边镇又裁减饷额。边兵装备简劣,甚至衣不蔽体。陕西诸路总兵官、延绥总兵吴自勉沿途逗留,竟自克扣行粮。士兵强烈不满,军营内骚动起来,集体哗变,叛离官军,纷纷溃逃西去,亡命山谷,连结饥民,投到起义军中来。王嘉胤因有边兵的经历,当年在行伍中,熟识不少士兵弟兄,溃变的逃兵,很多都加入到他的队伍中来。这些变兵有精锐的马队,齐全的武器,训练有素,有强悍的性格和战斗经验,又熟悉地理情形,因而,以变兵及边地“军余”、赋闲军官的“家丁”为主的王嘉胤一军,整体作战能力大大提高,实力雄厚,成为起义军中的劲旅,王嘉胤则成为这次大规模农民起义的群雄之首。勤王士兵的一再哗变,不仅打乱了明王朝的军事部署,使原来用以镇压起义军的力量,转化成了反抗明王朝的力量,为农民军的发展争取了相对宽松的环境。

  不谙军旅的三边总督杨鹤到任后,玩弄以“抚”为主的诱降策略。他起用了原任总兵杜文焕代理镇西将军一职,领延绥、固原两镇三千兵丁,“便宜”剿抚农民军。据《国榷》和嘉庆《延安府志》载,二月,杜文焕即派遣官员持檄文招抚农民军。王左挂、王子顺、苗美等屡屡兵败,率众受降,苗美被叛徒杀害。至八月,王左挂欲伺机再举,事觉,与部属五十多人被李应期与洪承畴、杜文焕设计杀害。在招抚政策下,黄虎等一批农民军头领求都发给免死牌,安置在延绥、河曲一带。之后,犹有神一魁、点灯子、满天星及郝临庵、刘六等“受抚”。安插到安塞的就有四千多人。总督杨鹤亲自“给赏花红,鼓乐迎导”。独“千峰遥见旌旗色,四野连闻鼓鼙声”的王嘉胤军不肯受抚,开始了黄龙山合兵后由南而北的战略转移,在砖石飞滚,黄尘腾起中攻破了不少城堡。明兵科给事中魏呈润在上疏中说:“流贼有饥民,有镇兵,有回夷,而河曲贼(王嘉胤)最狡,多东征之逃兵。……晋驱之则从黑龙关(在今陕西省延川县北)入秦,秦驱之则从马斗关(在今山西省大宁县西七十五里黄河岸边,为官渡)入晋……非二省合力,未易制其死命。”王嘉胤率农民军活用游击战,朝晋暮秦,或东或西,甩开了官军的追剿,明军被拖得晕头转向,疲惫不堪……



  我站在黄甫川东绵延起伏的山梁上,远眺着周围几十里之内的梁峁山坳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村庄,心中试图还原着埋在黄甫川里的历史碎片……

  那该是怎样的一幅图景呀!甩开官军追剿的王嘉胤,杀回了家乡,迫得“守土之臣夜半走”,占据了约筑于唐、宋年间的府州古城。府州城三面环水,城南危崖峭壁,脚下是滚滚滔滔的黄河,城之东西,两道深涧,通于大河,仅北门外一线咽喉。城头上插着一面杏黄色的“王”字帅旗,迎风翻卷。帅旗不远处的一处富家大院里,王嘉胤豪爽地大笑着,打开富户的粮仓,亲自给拥来的灾民分粮。与县城形成犄角之势的黄甫川东山峦上分布的九座起义军山寨,清晰可见。黄色的土墙和新砍的树木围起来的营地里,透着一股凝重的味道。营地附近新辟的校场里,粗悍剽犷的农民军将士精神抖擞,在紧张训练。兵器相互撞击,金鼓动地,杀声震耳……

  不知为什么,陕北大汉王嘉胤始终像谜一样吸引着我。是因为在明末的那一场起义的大风中,王嘉胤第一个吃螃蟹的引领精神吗?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匈奴人的后裔,血液里流淌着祖先尚武的基因吗?还是因为同样是陕北人的缘故,为家乡有这样的英杰而自豪吗?山岗上除了岚霭,除了寂静,只有我的思绪像山下的黄河水一样翻腾奔涌。我虽解答不了自己的困惑,但我知道这一段昙花一现的史迹,不该淹没在历史的烟尘中……

  是的,是昙花一现。但这又是怎样的昙花一现呀。王嘉胤在府州的迅速崛起,使明廷不得已再度确立了以剿为主的方针。崇祯四年(1631年)十月,杨鹤以“误国罪”革职被捕下狱,主剿派原延绥巡抚洪承畴被任命为三边总督。洪承畴到任后,定下“关门打虎”之计,以原任总兵杜文焕为镇西将军,率兵驰抵府州城围剿王嘉胤。但府谷城坚,持久而不下。为了切断城中外援,使城内义军陷于孤立,成为笼中之鸟。杜文焕决定先扫平黄甫东山诸寨。他精选铁骑北上,直奔东山诸寨,发起凌厉的攻势。农民军伤亡甚大,被迫之下,弃了营寨,退入县城。而义军占领的黄甫川、清水、木瓜三营堡也为官军次第攻破。杜文焕率军又重重包围了府州县城。山西巡抚宋统殷刚刚结束平阳府(府治今山西临分市)、汾州府(府治今山西汾阳市)战事,也奉命率部赶来联合围剿。

  沉着冷静的王嘉胤,利用杜文焕与宋统殷之间争功的矛盾,将计就计,以“乞降”的名义,反剪双臂,缒城而下,到宋统殷营中,递交了府谷县衙印信,表明“投降”的诚意,约定了“出降”事宜,麻痹了官军。王嘉胤“出降”的消息,在官军兵营中很快传播开来。围城持续几个月的士卒们,听到这消息,就如泄了气的皮球,士气大为松懈。当日夜半,伸手不见五指。城外官军正等待着农民军如约来降。当王嘉胤率众出城,猛然冲杀出来时,官军毫无防备,仓促应战。混乱中,嘉胤指挥众将士分股突击,杀出重围,星夜赶回黄甫川堡。

  洪承畴部署杜文焕部与晋兵宋统殷部,重兵集结于孤山堡,想依靠这座险关要隘,阻截农民军出逃。双方交战激烈,农民军伤亡严重。王嘉胤不得已放弃了原拟东渡黄河入晋的路线,向西从孤山川、新城川(在府谷县新民镇境内)出境,经神木而南,踏上了黄河西岸秦晋峡谷间的曲径险道。将士们时而在悬崖峭壁下的水边蹊径上猫腰爬行,时而在崇山峻岭间斗折蛇行般攀登。马不停蹄,人不歇步……

  王嘉胤率部一路南下,沿途,饥民从之如流,一人起义,全家相从,一村起义,各村附和。“米脂、青涧、延长、绥德之民流亡捐瘠(饥饿而死),米脂人从贼(农民军)者十之七,邑几空。”这时,也曾当过延绥镇边兵的延安卫柳树涧堡(今定边县学庄乡刘渠村)人张献忠,在米脂十八寨起义来投,使农民军如虎添翼。农民军经鄜州、肤施到达甘泉,一月光景,实力很快得以扩充,嘉胤率部,迅即还师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连克清水营和府谷县城……

  为了获得军粮,为了夺取河曲这个军事要冲,王嘉胤率领农民军又分头从沙河口(清水川口)、马棚崖(位于黄甫川西南岸入口处)、石窑卜(尧峁村渡口)多处渡口,渡过黄河。农民军以河曲县城为中心,分头驻扎在城周火山、北甲(石梯子村)、走马梁、杨家沟、小五村、纸坊沟、闯王坡(海潮禅寺后山坡)、水寨寺等村庄,控制了交通要道,形成了合围之势。

  而王嘉胤率几名义军将士化装成樵夫模样,天天挑着柴火担子进城,走街串巷,沿门叫卖,暗中侦察,探听消息。城中望族苗府买了柴火,却不付现钱。嘉胤讨钱时,苗家觉得让一个受苦汉上门讨账丢了面子,管家仗势欺人,抽了嘉胤一耳光。事后,苗家还不满意,串通县衙,找借口要征收嘉胤的税金。嘉胤继续卖柴,每天专意多挑一担柴,一担出卖,另一担就堆放在寄宿的西门城楼上,直至堆满城楼,堆到西城下。经过几日探查,嘉胤打听到县衙里有个书办叫王可贵,学写文章,喜爱书法,曾向苗府主人苗敏荣讨教。苗敏荣不仅不予教导,反以恶言秽语羞辱他。王可贵愤恨难平,总想找机会报复他。嘉胤通过他探查军情,掌握了可靠的信息,并和他约定:由他做内应。到时,以火为号,引导农民军入城。此日晚,嘉胤点燃了城上堆积如山的柴火。城楼是木质结构。霎时间,烈焰腾空而起,火光照亮了云天,如同白昼。西风猎猎,大火直向城中扑去。王可贵事先疏通了守门的兵士,将城门打开。屯扎在城周各处的农民军将士看到火光,向城郭方向潮水般地涌来。城内一片惊慌,经过短暂无力的抵抗之后,守军就缴械了……

  官军总督魏云中,为了煽动居民出城,书写了大量的晓谕——“免死帖”:“居民出城者活,在城者死,可速去。”派人将这些帖子带进城里,偷偷摸摸散发到街坊居民中间。一个叫苗纯粹的人,于混乱之际,逃出城外。为了笼络、利用他,魏云中当即授予他千总之职,叫他进城“招抚”居民。为了戳穿官方的欺骗宣传,安定民心,农民军将官军残杀良民,冒充军功的罪恶公之于众,告诫城内军民:安居如常,勿信谣言。震慑于官军的凶残杀戮,绝大多数民众留居下来。城内逐渐恢复了平静。

  王嘉胤农民军占据河曲后,使山西总兵王国棵十分震惊。崇祯三年(1631)十一月,王国棵领兵至河曲。在城南营盘峁山头上修筑了炮台,架设荷兰人制造的红夷炮,对准河曲县城。这种炮,二丈多长,三千多斤重,射程达十里之外,杀伤力特别大,能够炸裂石城,弹片飞散一亩方圆,声震数十里。官军企图以红夷炮这种“新式武器”,给城内的农民军以毁灭性地打击。王国棵扎营后,王嘉胤就派细作混入敌营,偷偷在红夷炮引爆装置上做了手脚。几日后,官军阵地上,肃立在大炮后边的炮手们,身穿背心,前胸后背上各缝有一块圆形白布,上面写着“炮”字。祭祀仪式毕,掌炮官下令:“开炮!”炮手们小心翼翼将引线点燃。奇怪,连点几尊,只是“出——”“出——”地响,冒着白烟,不见炮弹发射出去。炮手们上去排查,突然,“轰”——“轰——”,连续几声巨响,炮身一个个都爆炸了。刹那间,阵地上铁子儿横飞,硝烟弥漫,将士乱作一团。城里的农民军乘势掩杀过来,官军溃不成军,纷纷如鸟兽散。

  这时,陕西境内的义军头领王左挂、苗美、王子顺等都已经牺牲。血的教训告诉各路义军首领,只有团结起来,形成一个拳头,才能有力地抗击官军,避免被各个击破。进入山西后的各部义军首领先后投奔了王嘉胤。王自用也带领一支人马,冲出明军包围,赶到河曲,与嘉胤合兵。各路英雄的风云际会,使义军更加人强马壮。义军中除高迎祥、张献忠、王自用等著名农民军首领外,共有义军首领一百多人,勇冠三军的“虎将”数十员,王嘉胤直接统率的部众三万多人,间接统辖、听候调遣的义军总数超过三十五万人。两省零散义军的联合与集结,无疑形成了强大的农民革命武装集团。于是一个明末农民起义政权设置的最初尝试出笼了:王嘉胤遂以陕西、山西交界的府谷、河曲为根据地,称王置官署。封王自用为左丞相,白玉柱为右丞相,张献忠为将军,刚来投奔的黄甫同宗老乡王国忠为亲军护卫长,负责警卫御营。

  王嘉胤农民军进据河曲的胜利,使明王朝大为恐慌。明廷起用杜文焕为大将军,孤山副将曹文诏协讨。山西、陕西“两省拨兵一万以为标兵,发十万金以为行粮,两省巡抚亲履行间,起运粮草,纪察功罪。”

  正值数九寒冬,冰天雪地,官军的合力围剿天然险固的河曲县城,只能是形式上的围困。到崇祯四年正月,被调集到河曲围城的明军有川兵、秦兵、晋兵二万多人,军政要员有魏云中(宣大总督)、宋统殷(山西巡抚)、杜文焕、曹文诏等。官军十九座营垒一座接连一座,密密匝匝,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农民军困守孤城河曲几个月,周围数十里之内,粮食几乎征用殆尽。嘉胤带领一支人马多次南下打粮。为了不耽误时日,避免与官军遭遇,农民军多闪过城镇,抄小路而活动于乡间。为了对抗官军的强大攻势,嘉胤又把陕省的义军调到山西来,聚集在一起,精简老弱,将三十五万缩编为二十多万。划分为三十六营。

  在调集重兵围剿河曲王嘉胤农民军的同时,祟祯又命御史吴甡持白银十万两往陕西延绥“赈饥”,“宣布朝廷歼渠(头领)散胁(随从)”之意,使“已为贼者还化为民,而未贼者永不为贼”,以缓和局势。但是,十万两不过杯水车薪,远不能解决饥民和受抚农民军的生活、安置问题。

  官军后又以精兵强将严密封锁重要路口,切断粮食输入通道。并冒死进攻,攻到城下,击退了据守南城水道的农民军,组织士卒在南城下的木瓜沟,夜以继日地朝城中方向挖掘地道,经过八天八夜,挖到城内主要水源梅花井之下,切断了水源。

  城内本来就匮乏的粮食、柴草更加困难了,再加上缺水,坚守数月的农民军立刻陷入困顿、危急的局面。吃不饱,受伤的骡马不得不杀死充饥;没柴烧,只得毁门窗、拆房子造饭;甚至连低凹处停留的污水都喝干了。于是,一些在农民军内原要捞些油水的将领的心思就泛活了。王嘉胤的亲军护卫长王国忠就是其中之一。他原在乡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跟随嘉胤后,更注意观言察色,说话做事,深得嘉胤欢欣,加之,因了同祖同根的关系,嘉胤视为心腹,十分倚重他。此时,他见农民军粮尽水绝,串通了东门守将吴三、乔四,暗约官军来攻。叛将吴三、乔四大开城门,官军呼啸直入。城内立即陷入混战,大街小巷都是战场,只听见惊心动魄的喊杀声,杂乱的马蹄声,兵器频频的撞击声,以及刀剑砍在盔甲上和肉体上的各种声音。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等将领迅即带领本部人马保护着王嘉胤驰突冲杀,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城外。军容赫矣疾如雷的将士们猛砍猛杀,往来冲突,终于冲开官军在城门外、大涧河两岸及南山上设的三道埋伏阵线的缺口,且战且走,向东南方向撤退。

  将军拥铁骑,壮士挥金戈。王嘉胤率领农民军从河曲突围后,一路南下,绕了个大湾后,到六月初抵达阳城,仅一月多时间,农民军几近纵贯山西全境。“明季第一良将”副总兵曹文诏率部虽是一路追踪,穷追不舍,然而农民军灵活机动的战术,使官军完全陷入欲剿无能,欲罢不能的尬尴境地。

  农民军到析城山后,曹文诏探听到王嘉胤的王妃张氏是尧峁村秀才张茂修的女儿。嘉胤曾到尧峁村张家提亲,遭到了张秀才严词拒绝,于是掳了张氏作了“压寨夫人”。张茂修及其妻王氏眼睁睁看着女儿裹在马队里,就要诀别,心如刀绞。夫妻俩急步上去阻拦。亲兵拔剑制止,夫妇俩当场毙命。曹营中的营兵张立位,就是张氏的弟弟。自从姐姐张氏被王嘉胤掳走后,他心里一直愤恨难平想报仇。得到这消息的曹文诏如获至宝,马上秘密传见张立位,许以厚赏,要其伺机刺杀王嘉胤。奉命的张立位离开曹营,来到析城山农民军营地圣王坪。张氏听说弟弟来了,立刻传见。

  这张氏在娘家时,只懂得描龙绣凤,读一读《女儿经》之类讲述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大道理的书。烦闷时,拨弄几声琴弦。她万万没有想到,失节做了贼首的王妃。她虽强做欢颜,阳光一般明媚,而内心却想伺机报仇。张立位将曹文诏令他诈降,伺机行刺的大事告诉了姐姐。张氏向王嘉胤耳边风一吹,张立位做了帐前指挥。张氏又命张立位与仍潜伏在农民军中的亲军护卫长王国忠联络。

  罪恶的“三人帮”就这样紧紧地勾结“结盟”了。崇祯四年(1631年)六月初二日夜,张氏美眉连抛,一双玉手频频相劝,用酒把王嘉胤灌醉了。张氏示意婢女们左右搀着嘉胤,慢慢地扶着他躺在床铺上。张氏令婢女们从嘉胤身边取了宝锏,放到案几上。仰卧的嘉胤迷迷糊糊,环顾四周,只觉得天旋地转,昏昏沉沉,头一歪,就呼呼地睡着了。张氏让婢女们休息后,出寝宫让亲军护卫长王国忠带剑把守宫门,严密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奉诏”入内的张立位看见“呼呼”打酣的嘉胤眼睛睁得大大的,凶光瘳人,手都有点抖了。直至张氏说嘉胤一向就是这样,张立位才将雪亮的剑从鞘中抽出,转身在嘉胤床前站定。正要动手,忽听嘉胤叫道:“杀啊!杀啊!”张立位大惊,猛地后退两步,一个踉跄才站稳。过了片刻,不见嘉胤有什么动静,又是微微的鼾声。张立位举剑狠狠地向嘉胤的颈部刺去。张立位割下嘉胤的首级,让王国忠到曹营报讯,自己留下来接应。

  王国忠走后,张氏提剑引颈自刎。痛惜不已的张立位,估计王国忠已经到达曹营,遂跑到西天门放起大火来。时近四鼓。大火熊熊,烈焰腾腾,映红了夜空。箭服鱼,鼓鸣鼍,曹营官兵,疾风暴雨般地冲杀上来,直扑圣王坪农民军宿营地。将士们在睡梦中惊醒,耳边一片纷乱的呐喊声、马蹄声和兵器撞击声。仓促应战的将士们逐渐聚集到左丞相王自用这边来。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



  此刻,我站在晋东南地区阳城县的析城山上。群峰肃立,暮霭萦回,一任呜咽的悲风撩起我的“王嘉胤情愫”。

  大业未竟身先死,一抔黄土掩风流。是啊,王嘉胤的揭竿而起,率先发难,强烈地震撼了朱明王朝的腐朽统治。这是怎样的一种铁骨铮铮呀!在残酷斗争中,不少农民军头领经不住官方诱惑而先后投降。连张献忠、李自成也由于形势所迫,为权宜之计,都曾接受过明王朝的“招抚”;而王嘉胤,始终不为官爵利禄所动,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气魄啊。

  日本著名学者吉尾宽在《明末‘流寇叛乱’与区域社会》中这样评价道:“他(王嘉胤)在陕省府谷与山西河曲县建立了自己设有官署的根据地。虽然根据地建立的时间短,但我们可以把该根据地看作是明末流寇第一次建设的政权。”是的,主帅王嘉胤的突然遇害,虽然给农民起义带来重大损失,但并没有随之瓦解。王嘉胤这个名字,像一粒种子,植入了农民军的心田,长出一片又一片新鲜的绿叶:左丞相王自用毅然扛起了嘉胤的大旗,突围而出的农民军将士都聚集到他的麾下,纵横晋省,转战河北、河南,与明军进行了殊死的斗争,直到崇祯六年(1633年),在河南济源病死。

  崇祯九年(1636年)秋,接任王自用的闯王高迎祥在陕西盖屋(今周至县)黑水峪战斗中被俘牺牲,李自成被推为“闯王”。在声名显赫的闯王李自成领导下,推翻了近三百年统治的朱明王朝,在中国农民战争史上谱写了响遏行云的篇章。李(自成)、张(献忠)牺牲后,一代接一代,又有李过(米脂人,自成侄子)、高一功(米脂人,李自成妻弟)、刘体纯、郝摇旗、李来亨(李过子)和孙可望(米脂人,后降清)、李定国(榆林人,一作延安人,献忠义子)、刘文秀(献忠义子)、艾能奇(献忠义子)等后辈在西南坚持联明抗清,前后达三十余年……

  陕北,因王嘉胤的揭竿而起,一时爆发这么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持续这么长时间,涌现出这么多杰出的起义领袖和将领,这又是怎样的一种阵容呀。

  我仿佛听见了咚咚的羯鼓声,听见了农民军将士们同仇敌忾、奋勇杀敌的呐喊声和厮杀声。

  我仿佛看见了漫起的刀光剑影,看见了农民军将士们盘弓弯马、驰骋沙场的矫健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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