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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那片草原(张君)

点击率:4266
发布时间:2016.12.31

远远望见郁郁葱葱的六十棵榆树

虽然遭受连年大旱

却依然青翠如初

远远瞭见了苍苍茫茫的辽阔原野

那就是我心中常常思念

魂牵梦绕的故乡

—— — 鄂尔多斯民歌 《六十棵榆树》

鄂尔多斯高原上分布着毛乌素、库布其两大沙漠,沙漠中总是有一些令人赞叹的奇迹。

在浩瀚如海的毛乌素沙漠腹地,千百年来任由 西北风吹拂着一链链沙丘绵延涌向东南,波浪起伏 的一道道黄沙之间点缀着条条绿洲,这些绿洲努力 试图挣脱沙漠的困扰与侵吞,在荒凉与寂寞的包围 中显露出生命的奇迹。其中一块长约十几里、宽约三 四里的绿洲湿地被难以见到绿色的当地牧民称为 “哈拉斯尔”草原。

“哈拉斯尔”是蒙语,意思是黑色的脊梁,因为草 原的西北部有一道长满黑沙蒿的大圪梁,远远望去 形如卧着一头黑牛的脊梁而得名。

牧人们说:哈拉斯尔草原是长生天洒落在漫漫毛乌素沙漠中的一块温润碧玉。

知青们说:哈拉斯尔草原是七仙女遗忘在莽莽鄂尔多斯高原上的一条翠绿纱巾。

我儿子小时候称呼故乡的老家为“哈拉山”,故 乡的草原就是“哈拉山”草原。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哈拉斯尔还是毛乌素沙漠 中最大的湿地草原,虽然被两链一望无际的黄沙夹 在中间,却是一幅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景象。

在草原与沙漠接壤处,遍布着茂密的柠条、沙 棘、沙柳、乌柳、沙蒿等众多灌木植物,遮天蔽日的柳 湾林里栖息着狐狸、獾子、野兔、野鸡、沙鸡,据老人 们讲建国前还有苍狼、黄羊出没其中。这些原始灌木 林阻挡着黄沙前进的脚步,环绕着、呵护着草原,让 草原生生不息,动物们找到了遮风挡雨、避寒取暖、 繁衍后代的家园,而众多的柳林给牧人们源源不断 提供着搭建房庵棚圈、编制筐篮草帽的柔韧枝条。

春天到来时,灿烂的柠条花一齐绽放,沙坡地上 上下下一片金黄,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白毛茸茸的柳 絮随风飘扬,让放羊娃正在吮吸花香的鼻孔不由得 一阵阵发痒。

深秋季节,黄澄澄的沙棘果像一串串玛瑙挂满 枝头,猎人们追赶野兽累了,可以折下一枝果实尽情 品尝,轻轻一咬,酸里透着甜的果汁就喷进嘴里,在 解渴的同时,那股独特的天然奇香就会沁人心脾,让 你的口舌感到无比舒畅。

当你沿着狐兔们留下的道道足迹,穿过用两只 手才能拨开一条缝儿的柳林,漫步进入哈拉斯尔草 原,首先踩在脚下的是地毯一样柔软细密的寸草滩, 站在这天织地造的巨大绿毯上,你似乎不忍心迈步 行走,生怕践踏了眼前这鹅黄翠绿的稚嫩生命。

驻足草原,放眼张望,蓝蓝的天上飘浮着朵朵白 云,那轻柔若绒毛似的白云下面,是绿色的茫茫草 原,青翠的芦苇和香蒲亭亭玉立于清澈的湖水中,宛 如松枝鲜嫩的问荆,叶子像剪刀一样的醋柳,晃动着 绿色大耳朵的扁蓄,招摇着粉白穗子的旱苗蓼,灿如 菊花的唐松草,长满白色羽毛的铁线莲,绿如翡翠的 水葫芦,黄花烂漫的金戴戴,粉红一团的罗布麻、八 瓣黄花的毛茛,一个个争妍斗奇,竞相绽放。野大豆、 小花棘豆、柳叶菜、泽芹、地笋、薄荷、毛水苏、车前草 与不知名的各色野花相伴相生,尽情沐浴着草原上 的阳光雨露;盛开如金菊的旋覆花,蓝幽幽的马兰 花,还有茅香、拂子茅、虎尾草、荻、星星草、荸荠、水 莎、寸草苔、绶草等植物争先恐后在草丛当中招摇自 在,一阵风吹过草原,草丛顺风倾倒,却又倔强地挺 直身子,如此反复,草原顿时碧浪起伏,绿波荡漾。

草原湿地中连绵不绝宛若青纱帐的芦苇荡,是 鸟类孵化的摇篮,因为芦苇菖蒲长在一米多深的水 中,偷蛋的野兽难以涉足,棕头鸥、鸿雁、鸬鹚、大天 鹅、赤麻鸭、遗鸥等众多候鸟就在这稠密的蒲苇丛中 筑起爱巢,安安稳稳下蛋孵卵,孕育新的生命。在鸟 儿求偶的季节里,芦苇荡里异常热闹,鸟儿们抖动翅 膀上下翻飞,极尽所能发出各种或婉转或清脆或高 亢的叫声,深情呼唤着异性的注意与青睐。水中的青 蛙、癞蛤蟆的呱呱叫声彻夜不停,几天之后,水面上 就覆盖上了一层绿色卵泡,一群群刚出蛋壳的小鸭 子浮游在水面,只要有人到了水边,小鸭子们就立马 钻进那层蛙卵泡沫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牛马骆驼羊和牧人们走进芦苇荡中看不见身 影,若不小心走进沼泽地就会身陷泥潭危及生命,发 现这样的事情时,牧人们要用好几匹马拉上长长的 绳索,人躺在沼泽地上打着滚靠近并拴住陷入泥潭 的人和牲口,再打着滚儿退出沼泽,才能将挣扎着的 牛马拉上来。

然而,哈拉斯尔草原给予牧人们更多的是温馨与希望,还有来之不易的收获与喜悦。 

哈拉斯尔草原的早晨与黄昏最迷人。 

早晨的草原常常有淡淡的雾气缥缈着蒸腾着,如炊烟缭绕,梦幻般迷蒙,乳白色的雾气中弥漫着青 草和野花的清香,又像是牧人家里的奶茶锅里冒起 的缕缕气息。太阳快要露脸时,晨曦如火一样早早喷 出地平线,映红了东方的天际,染红了天边的云彩, 粉红的光线穿梭着草原上的轻雾,宛如给草原蒙上 了粉红的纱巾,草原的面庞朦胧无比、娇羞万状;等到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照耀得草尖上的一颗颗露珠 儿晶莹剔透,让人顿生怜爱之情。早起的鸟儿啁啾鸣 叫,远处隐约传来声声牛哞羊咩和牧人的呼唤,这些 天籁之音让草原的早晨显得更加宁静。当你身临其 境而用心凝望、静静聆听草原时,顿时感到如入仙境 如醉如痴。

草原的黄昏又是另一番景象。红日西沉时,顺着 光线东望,太阳的余晖给沙丘、柳林、草原和牛马骆 驼羊都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泽,天边的云彩明暗交 错浓来淡去,让人感到心里异常的澄净明亮;草原南 端的湖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岸边的芦苇与 归途中缓慢行动的牛羊,牧人家的房顶上有一缕白 色炊烟袅袅升起,一直上升到与云彩相融。当你转身 逆光向西北凝视草原,你的眼前完完全全是一幅描 绘草原的水墨画,绯红的晚霞金黄的天际只能充当 背景,草原上的芦苇、牛马骆驼、羊群和远处的沙山 柳林都变成了黑白两种颜色浓淡不同的景物,闪着 白光的水面映衬着黑色的草丛和天空中黑色的飞 鸟,一幅充满诗情画意的水墨写意就这样呈现在你 的面前,一种寂静抑或是一种苍凉涌起心头,让人感 到天地有大美而无言,四季终有暮秋而悲怆。

哈拉斯尔草原,这荒漠中难以见到的一抹绿色、 一汪清水,给了牧人们多少不怕酷暑炽烤的信心,也 让牧人们能够在旱灾发生时抱有最后的希望。

牧人们都坚信,无论老天多么干旱少雨,哈拉斯 尔草原总是郁郁葱葱,等到周边方圆几十里地草木 全部枯萎,又被牲畜啃光时,哈拉斯尔草原就成了牛 马骆驼羊救命的天堂。

哈拉斯尔草原是全大队的“饲草储蓄所”。生产 大队组织群众把草原用铁丝网、沙蒿墙分割成了四 个草库伦,轮流放养着集体的上千头牛马骆驼和上 万只山羊绵羊。风调雨顺的年景来临时,草库伦外面 的草已经够畜群吃了,草库伦里面就不放牲口进去, 草原上的芦苇、菵草、拂子茅、披碱草、冰草、荻草长 得格外茂盛。庄稼秋收结束后,大队就会组织全体社 员劳力到草原上割草、晾草、拉草,草原上顿时牛吼 马叫热闹非凡,发出欢声笑语的牧人们挥动着长把 儿钐刀和锋利的镰刀,一个个弯着腰的身影向草原 深处慢慢推进,在他们身后是一堆堆码放整齐的青 草,散发着清香。牧人们穿着雨鞋在水中割下的芦苇 被当即捆好,肩扛人背送到干燥的地方摊开晾着,晒 干的青草很快被牧人用勒勒车拉到高地上,垒成一 座座又高又大的草垛,就连正在上小学而无所不能的我也爬不上去。旱灾发生时,这些被储存多年的干 草,就被一车车运送到快要奄奄一息的畜群点,变成 了牛马骆驼羊的救命草。

哈拉斯尔草原让生产大队成为伊克昭盟最富裕 的集体经济组织之一,草原上储存的干草、芨芨可以 卖给宁陕蒙毗邻地的各个公社,草原上放牧的牛马 骆驼羊和出产的绒毛肉食、奶制品源源不断地被国 家收购。生产大队买回来了大拖拉机、米面加工机, 盖起了两大排新房子,食堂客房会议室应有尽有,与 公社和北大池架通了电话线,并建起了能容纳七十 多名孩子的小学校,修起了宽敞的操场跑道,立起了 崭新的篮球架,更让周边大队刮目相看的是,哈拉斯 尔大队积累下十多万元的存款。

哈拉斯尔大队的牧人热爱草原就像热爱自己的 家。秋春之间,草原上一片枯黄,这时候牧人最怕草 原失火,偶尔有放羊娃在草滩上点火取暖,风助火 威,火苗马上蔓延开来,烟火立即升腾在白茫茫的草 原上,牧人远远看见了就会十万火急驰马跑进火场, 用铁叉子、扫帚、树枝扑打灭火,甚至把马身上的马 笼头、马屉子取下来充当灭火工具,牧人们与火紧张 拼搏得忘记了周身灼痛,一个个口干舌燥眼睛红肿, 被烟火熏烤得面目全非,皮肤上黏满草灰,黑糊糊的 认不出谁是谁了,衣服被火星子烧得到处都是洞,浑 身被汗水湿透,救一场草原火灾常常让牧人几天缓 不过劲儿来。“在草原上千万不要点火,千万不要玩 火啊!”大人们见到我们时总是这样叮嘱着。

草原周围的柳湾林常常遭到乱采滥伐,西面的 大沙漠阻挡不了农区那些缺柴少薪的人们,农民趁 着黑夜赶上毛驴车翻沙过来,偷偷掏沙蒿砍沙柳, 大队只好组织民兵下夜巡查,发现了采伐者,就连 人带毛驴车扣回来,教训一顿,罚上些款再放他们 回去。

每年的春季和秋季,大队都要组织社员到草原 周围的沙漠里种植沙柳乌柳,班主任高明珠老师带 上我们去布拉格小队沙畔上栽柳树。高老师身体胖 墩墩的,一个人扛一大捆柳树苗子走在沙梁上健步 如飞,大家到湿沙湾里几锹掏一个坑,放进树栽子埋 好踩瓷实,一个人一天能栽种一百多株沙柳苗子。

草原上生活的牧人们,禁止铲剥草皮,因为地表 形成的草根和腐殖层一经破坏就难以恢复。蒙古人 忌讳在草场里乱扔死畜残骸,若遇到必会拿到土坎 里掩埋。蒙古人忌讳乱搂花草作为柴烧,只会拾取干 枯的树枝和沙蒿。蒙古人提倡割草,忌讳拔草,因为拔草会让草连根拽起不能发芽。蒙古人更忌讳在湖 水中洗澡、洗衣、撒尿,忌讳在草原上挖坑埋灶乱扔 垃圾大小便,忌讳狩猎幼小的飞禽走兽和怀孕的母 兽,打猎只在秋冬季进行,对待猎物绝对不会赶尽杀 绝。草原上的每个草库伦都核定了适当的牲畜数量 按季节轮流放牧,牧人都清楚,草场上的牲畜超载 了,那里的草就无法生长,牲畜连续啃吃的草无法结 籽,来年的草场不会长出新的草。

在哈拉斯尔草原上,我从放羊娃变成了快乐的 小学生。1977 年的秋天,父亲送我到草原小学上了 一年级,当我看到学校教室就建在大草原旁边,想着能天天看见草原,能在草原上玩耍,心里立马消除了对班主任高明珠老师的畏惧。

每当中午放学后,我和同学们就在草原上尽情 疯跑,捡拾草丛中野鸡野鸭下的蛋,追逐刚会跑的兔 崽子和刚会飞的水鸟,赤身裸体把湖水搅浑滚上一 身泥巴,将潜在水里的一群群小鸭子驱赶到教室里 面,再被黑着脸的高老师训斥后无奈放出。下午放学 我们就钻进乌柳林沙棘林中用细铁丝套兔子,上树 掏鸟窝,采摘酸溜溜的沙棘果,饿了就跑到大队食堂 找老尤叔蹭上两个油炸饼子,喝上一碗油大肉多的 粉条汤。傍晚的草滩上,蚊子成群结队,同学们谁也 不愿意进去玩耍了。

中秋到来,全体牧工大会召开了,牧民们不管路 程多远都携老扶幼,骑着马和骡子,赶着毛驴车,聚 集在草原上的大队部,牧民们把牲口牵到草滩上了 索绊就不用管了,连续几天开大会,抽着纸烟,喝着 奶茶,拉着家常,吃着羊肉,看着通宵的露天电影。

冬储时节,大队部每天杀羊宰牛,杀猪宰骆驼, 学生们被叫去帮忙打下手,天天吃肉啃骨头,吹猪尿 泡当皮球玩。准备赶往包头乌海上交国家的肉羊一 群群圈在土围墙里面,勤快的女同学就钻进羊群里 面,端着大茶缸子刷刷的挤着羊奶,拿回宿舍去制作 酸奶子喝。

记得一个周六下午,住在大队部的父亲说要带 我出去打猎,我高兴地跟着父亲来到柳湾林,父亲端 着长筒火枪轻轻走在前面仔细搜寻着,忽然一群野 鸡嘎嘎惊叫着从草丛中飞了起来,父亲手中的枪 “砰”的一声喷出一股烟火,有一只野鸡从空中掉了 下来,“打中了!”我大叫一声急忙跑过去寻找,那只 野鸡落在了高大粗壮的沙棘树冠上。正好发挥了我 上树的本领,我没有脱鞋就爬上树杈探取下了野鸡。 野鸡热乎乎沉甸甸的,红彤彤的鸡冠显示这是只雄鸡,尾部拖着长长的五彩花翎子,非常漂亮。我兴高 采烈地提着到手的猎物,唱着“日落西山打靶归”跟 随父亲回到大队部,伙房里大师傅不在,父亲自己烧 水褪洗着野鸡准备炖鸡肉,我挥动着野鸡花翎子在 墙头上来回奔跑,学着秦腔戏上的大将军似乎指挥 着千军万马打打杀杀,让一帮小伙伴看得分外眼馋, 经不住他们的苦苦哀求,我只好将野鸡的花翎子分 给他们两根。等到父亲叫我回到伙房时,野鸡肉已经 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们美餐了一顿。

但我仅仅在草原小学快活了一年,就转到公社 小学上学去了,从此离开了心爱的草原。不久之后, 生产队大集体散伙了,草场包产到户了。万幸的是草 原还由集体管理,草原的网围栏虽然还在,但是周围 的柳湾林再也没有民兵去看护了。

在离开哈拉斯尔大队的多少岁月,我的梦里常 常出现蓝天白云下茫茫的绿色草原,清清的湖水,还 有翻飞鸣叫的鸟儿,游走在芦苇荡中的红牛黑马骆 驼羊……

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碰见来自故乡的人,我都会 问一问草原上的草长得有多高,沙棘、柳湾林还在不 在,草原上有没有下雨,还要他们讲一讲草原上牧民 的生活情形。

一年又一年,来自故乡的人总是无奈地叹息着告诉我有关哈拉斯尔草原的消息:

那些比房子还要高的沙棘、沙柳、乌柳被各家各 户不断砍伐回去盖房子扎栅子建棚圈,有的灌木因 为发芽后被采伐,就再也没能长出新枝来。

生产队为了多收水草费开始把本地甚至外地的 牲口放进草原,储蓄多年的草垛卖光了,草原上的草 没等长大就被庞大的畜群吃掉,草原终于无草可割 了。

生产队卖光了集体的牛马骆驼羊,花光了多年积蓄的十几万元存款,欠下了三十多万元的外债。

等到离开草原小学三十年后的 2008 年 怨 月,我 陪同曾经插队的南京知青回访哈拉斯尔。虽然当年 风华正茂的知青姑娘小伙子如今已经两鬓斑白,但大家还是要满怀激情地去看看草原,去圆一个四十 年不醒的草原梦。

这些来自大都市、可爱可敬的南京知青,曾经在 草原上纵马驰骋,放牧过牛马骆驼羊,挥洒过劳动的 汗水,谱写过青春的婉转旋律,品尝过生活的酸甜苦 辣,体会过人世间的饥饱冷暖,也感受过“文化大革 命 阶级斗争”中牧民的真诚善良。

但是当他们踏进草原时,有人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提出了一个令我难堪的问题: 

“这是哈拉斯尔草原吗?” 

这就是哈拉斯尔草原———曾经让多少人魂牵梦萦、无比热爱的草原。现实就这样做了回答。

他们看到了———心中的那片大草原,已经满目疮痍:

草原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荒滩,仅有的一块寸 草滩上只有黑糊糊的一团团牛粪,老鼠们放肆奔跑 着;那些曾经盛开野花的地方,只有老鼠刨出的一堆 堆沙土分布在稀疏的草丛当中;那些清澈湖水中青 翠的芦苇荡早已不再,变成了白花花的盐碱滩,零星 点缀着贴着地皮求生的一株株碱草;那曾经可以陷 入骆驼的沼泽地,已经被牛群踩踏成了一小摊烂泥。 天空中上下翻飞、鸣叫声声的鸟儿们不见了踪影,碱 滩上瘦骨嶙峋的牛群在啃食着地皮上刚露出的草 芽。我们用望远镜向草原西边远远看上去,草原的锁 边灌木林低矮着灰黑色的身子,那些沙丘却长高了 身躯,好像随时会扑过来。

没有人再提出要去看看柳湾林了。

知青们梦中的绿色大草原已经消失了,他们再 也不愿意让梦中的那片茂密的柳湾林残忍地消失。 他们失去了绿色的草原,不能再失去神秘的柳湾林。

不去看柳湾林,梦中的柳湾林依然是:乌柳梢头 火红一团,沙棘枝头硕果累累、金黄灿灿,狐狸出没 在柳林的深处,野兔野鸡不时跳跃飞蹿,朝霞烂漫照 黄沙,落日绯红映彩云。

我在问自己:如果南京知青还要回访,我还能陪他们看草原吗?

我想在梦中寻找答案,但梦里只有一匹受伤后 离开草原的饿狼,孑孓的身影独行在荒凉的毛乌素 沙漠,终于走上高高的沙尖,久久驻足,仰望苍天,发 出一声凄厉而绝望的长嗥,此时,天地苍茫,黄沙如 海,残阳如血。

遥远的天际,传来一阵阵渐行渐远沙哑而悲凉的歌声:

骏马失去了主人 

猎狗失去了骏马 

苍狼大地一片黄沙 

丰美草原几度寂寞 

啊哈…哪呼…哪呼…… 

啊哈…哪呼…哪呼……

选自《西部散文家》2011 年第 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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