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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李尔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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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7.12.09

母亲把家门钥匙给二爸撂下,反反复复地强调说猪鸡一天吃三顿,驴一天喂一碗料吃两筐草,明显放不下。二爸说:放心地去吧,你一年能出几次门。
母亲的背包鼓鼓囊囊,里面装有自产炒熟的有盐瓜子,还有我与奶奶换洗的衣服以及牙刷牙缸等日常用品,明显地做好了出门的打算。
每年的七月初一,周湾镇就演大戏,因为父亲在周湾中学任教,所以占父亲的光有吃有住,我们一家也就能把戏看到底。
看戏,是给皮肤军训的时机,同样也是快乐的机遇。每当戏开的前半个小时,我就与奶奶和母亲带着小板凳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目标很明确,就是打算抢占好坐位。挤进人山人海的空隙,总算有了落脚之地,小板凳一着地,屁股也就死心塌地跟着陪罪,一旦有个地方坐,就好像成就了四个儿子的婚事,心安理得。奶奶把包里的瓜子给我和母亲一人一大把,边吃瓜子边瞅着戏台,咯吧咯吧不一会儿一大把瓜子就吃完了,还没见戏台的半点动静,只见戏台上的人来来往往,看上去很忙,有摆放锣鼓的,还有抬桌子放板凳的,这戏台好像餐馆,有忙碌的厨师服务员,还有悠闲的大头老板以及过往的行人,坐在小板凳上的我,屁股好像针扎一样,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明显得不耐烦,最后不顾母亲的唠叨,一骨碌站起来就往后台蹦去,边跑边听见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你不敢乱跑,不敢乱跑!但母亲的唠叨像是加油鼓劲的号子,我跑得越来越快,像和谁赛跑一样。
新鲜事在这儿,原来演员在后台化妆呢,粉已经抹了厚厚的一层,还在抹,皮肤看上去白得像面一样,男的个个浓眉大眼风流倜傥,女的个个粉黛眉胭脂唇,走路如风摆的杨柳,婀娜多姿。我目瞪口呆,看着想着,站在我身旁的也有和我一样大小的小娃娃们,他们流着鼻涕打着饱嗝,和我一样地看呆了。这时,有人出来吆喝几声,快要开戏了,不要挤在这儿挡路!可是我们根本不理会这种吆喝,那眼神直直地盯住演员不放,可是这些演员一看就是经过大场面的,他们也不害羞,一边照镜子,一边嘴里还咦咦呀呀地哼着秦腔。
忽然外面锣鼓喧天,终于要开戏了,我们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后台。有人扯住我的衣衫,是小偷,还是人贩子?正在纳闷,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乱跑什么了,小心走丢!”母亲板着黑瘦的面孔立在我的面前,她的嘴角还跑着几个顽皮的瓜子皮,爱笑的我一阵大笑,母亲盯了我好半天才说:“你疯跑什么了,快走,戏开始了。”我帮母亲抹掉嘴角的瓜子皮,在那么多眼光的怂恿下,母亲有些尴尬,脸上泛起了红晕,像一个娇羞的新娘,忽然感觉到母亲很美,美得就像十八岁那年的雨季。这时,戏台上已经出来一个花脸,他唱着秦腔走着碎步,继而戏台上的人越来越多,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也有少的,个个嗓子美,长得美,我看不懂他们演的什么内容,也不知道他们扮演的什么角色,但我会看红火热闹,奶奶和母亲不住气地抹眼泪,可能被剧情感染了。
我在奶奶的包里又抓一把瓜籽子,边吃边往后看,男的女的搂抱的携手的,还有抱娃娃的阿姨头一偏一偏地使劲往前瞅,有打着雨伞的姑娘小伙,有顶着草帽的老汉老婆,还有把布衫脱下来顶在头上的少男少女。这时,后面就会有人高声地呐喊:“前面的把衣服放下来,挡住了我们的视线。”还有一阵吼叫声传来:“把伞放下来,不要那么自私!”前面的那个女人向后翻了个白眼吐了一下舌头,无可奈何,只得把伞收起来,因为身旁还站着几个维护秩序的警察,要是让他们也吆喝,那还了得。
到了中午,正是太阳的直射点,母亲和奶奶的脸上汗水淋漓,可她们全然不顾这些,连戏台上一个细节也不放过,这时,父亲进来了,他给我们每人一根冰棍,然后又出去了,原来父亲来迟了,只能站在旁边看,父亲踮着脚尖努力张望,那努力的样子真让人心慌,我真想跑出去,让父亲进来坐,或者是把父亲抱起来让他看个究竟,可是母亲坚决不让我出去,母亲像监狱的警察,把我囚禁在阳光暴晒的场所,我的脸变黑了,像我的黑头发黑眼睛一样,而且脸上还起了一层薄薄的皮,用手触动时感觉到隐隐约约地疼,从家里起身我的目的就是看戏,可是这看戏也有不耐烦的时候,尤其是太阳直射的时候。
我看戏明显的不用心,不是东张西望就是想入非非,想如果有一串葡萄一个西瓜两个哈密瓜那该多好,另外再来两大瓶饮料解解渴。我的东张西望也有了成绩,这不,我发现了大姑家的表姐叶子,她坐在离我们不远的一处,她刚刚高中毕业,穿着一套蓝色的校服,天这么热,也不知道把布衫脱下来,好像故意炫耀自己是高中生一样,我给表姐笑,给表姐使劲地招手,可是表姐理也不理,因为表姐和母亲一样,目不转睛地瞅着戏台。最后,形势逼迫我也把目光移到了戏台,剧情到了高潮,台上的人越来越多,有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也有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我不知道他们个个姓谁名谁,听大人们说这个是小旦,那个是花旦,有配角花脸,还有相公小姐等等。我分不清辨不明,瞅着瞅着眼睛酸了,我就打起了瞌睡,当我醒来时,戏早已散了,奶奶摸着我的头说:“是不是感冒了?”母亲说:“这么热的天,还能感冒?”
我看见表姐叶子了,我赶紧说。
母亲赶快向我指的一边望,只见表姐和父亲正在说话,表姐的脸红得像苹果,可能父亲正在询问她的高考成绩或者问她打算考哪所高校。我们也立即加入到这个亲情团队,奶奶拧着小脚,脸上被汗水画得花一道黑一道,原来瓜子有黑吃着吃着就成了五颜六色的染料,父亲看见了,连忙拿出一个手帕帮奶奶擦擦,奶奶幸福的笑了。我在一旁捧腹大笑,母亲似笑非笑地说愣人笑得多,母猪尿得多。我还在笑,才不管母猪尿多少,尿多少也和我无关。
出了戏院,父亲领我们进了一家羊肉馆,每人吃一碗羊肉一碗米饭,饭桌上,父亲一再强调要向表姐学习,说表姐是全级第一名。我低着头,向碗里的几块棍棍肉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显然对父亲的说话很反感。
吃完饭,表姐也去了父亲的学校,因为奶奶的一句话:“今晚就住在你舅舅的学校,晚上我们看夜戏。”对,夜戏好看,没有太阳的暴晒,但我担心自己又会打盹,那样,不是枉费了大好的时机。可是,那晚看戏,我没有打瞌睡,我竟然吃光了奶奶的两大碗瓜子,看着地上躺着的瓜子皮,我毫不怜惜地踏了它们一脚,心里想,就是你们害的我走神了,不知道今天究竟演的是什么内容?
晚上,表姐与我们挤在一盘大炕上,那是父亲的办公室,平时,是父亲一个人享用。今天,挤了足足有五个人,有父亲母亲奶奶表姐和我,虽然有些透不过气来,但我们一样很幸福,不是有人说过这样的两个字:“挤亲。”
“挤亲”这两个字在很多年以后,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当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是亲情或者说根本不懂,我还用力把表姐往墙上挤,表姐也不卑不抗。在大人们长长的谈话声中我渐渐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我梦见我当上了老师,我与父亲在同一所学校,那年七月唱大戏的时候,奶奶和母亲住在我的办公室,二爸和三爸住在父亲的办公室。
起床了,太阳照在屁股上了,奶奶笑嘻嘻地坐在我的面前,母亲说西红柿面好了,快吃吧!吃完我们看戏去。我伸了伸懒腰,发现父亲正坐在办公桌前练写毛笔字,表姐在一旁赞不绝口。这时,门外有人高声呐喊:李老师,你的儿子和女儿来了。
门开了,是姐姐和哥哥从吴起中学回来了,他俩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每人端起一碗西红柿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噘着嘴说:“这么多人,晚上怎么睡呀”?父亲说:“不要怕,我和合子睡在教室里,那儿既宽敞又凉快”。(合子是哥的名字)
我说我也去。姐姐像鹦鹉学舌:“我也去”。这时,锅里的面条沸腾了,瞬间屋里热气腾腾,母亲用筷子打了几转,然后给我捞了满满一大碗。
那年,我只有十岁零七个月。
——选自《延安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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