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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徐正国

点击率:4595
发布时间:2019.06.24

惊蛰已远,春分将至。太阳跋涉近3000公里路途,自南回归线匆匆归来,即将跨过赤道,踏入北半球的天空。

此时,位于中原腹地的汝州古城万物复苏,一片葱茏。



上午十点,我和老婆终于抛下俗事,奔向郊外,去赶赴一场早就约好、已开场多日的盛大聚会。

汽车一路疾驰,一路向东。刚入新城区,路旁绿化带内不时闪过的一丛丛鲜红就如火如荼一般在燃烧、蔓延。这是一种丛生的灌木,从根部斜斜地发出一根根枝条。枝条上不见一片叶子,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一粒粒红红的花苞,远远看去,这无数红色的点阵渲染成了一带带灿烂的火烧云。看着那枝条上的花苞,可以想象那灰色的表皮下有多么澎湃的激情在涌动、可以想见树木花草也对春天有多么丰沛的渴望。

冬日里,路旁绿化带里那一株株、一行行灰不溜秋的植物们在低调地静默着,似乎各有各的心事。可一旦春风吹来,它们都像是潜伏的“卧底”收到密令一般,一夜之间满血复活,呼啦啦亮出各自不同的花朵,像燃烧的火把一样作为“旗帜”招摇着,引领着春风的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挥师北上,迅速光复着秋冬时节沦陷于枯黄与灰黑之间的山山水水,重新铺开一幅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生机勃勃的江山万里图……



前方路口右转,穿黄庄村,越农家乐,过云禅小筑,一路上坡,一气呵成。前边路边突然停着几辆小轿车,抬头看,右侧土坡上赫然散布着几树红灿灿的杏花。于是,不顾正在漫上坡,我们也把车停在了路旁。

几分钟后,顺着小路,我们来到坡顶。这才看清,此间竟隐藏着一大片杏花林,密密麻麻,有数百棵之多。花枝掩映中,隐约可见几位女孩在叽叽喳喳地嬉笑。十步开外,两位穿汉服、留长发、个头高挑的女子正翩翩起舞,仔细看,原来她们前方不远处的立杆上架着手机,大约是衬着这花团锦簇的杏林拍摄抖音短视频吧?老婆跃跃欲试,拉着树枝也想猫腰钻进花丛,奈何枝繁花茂,只好作罢。

我俩顺着小路,缓缓前行,终于在前边不远处,拐入东边的杏林。此刻,一棵棵的花树、一串串的花朵,在我们的面前恣意地绽放着,妖娆着,显得仪态万端,风情万种。她们如同一个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眉目俊秀,明牙皓齿,羞涩而拘谨,大胆而开朗,对你妩媚,对你浅笑;如同一群盛装打扮的待嫁新娘,正在等候一场令人羡慕的世纪婚礼,她们身披婚纱,头带花冠,淡妆浓抹,花团锦簇,齿白唇红,脉脉含情。

突然,一阵春风轻轻拂过,千万朵杏花如触电一般簌簌颤动,一片片洁白的花瓣飘飘洒洒、款款飞落,如天女散花,如漫天飞雪,如精灵穿林,如群蝶曼舞。花瓣纷纷落在我们的衣衫上、头发上,让人不忍吹拂;纷纷落在林间的空地上、荒草间,让人不敢移步。这摄人心魄的情景令人震惊、令人窒息、令人心中蓦然涌起对人间大美的深深感恩,对神奇自然的暗暗赞叹,对芳华易逝的隐隐心痛……

老婆怔怔地站着,许久之后,才幽幽地感叹:“好一场杏花雨啊!”

我默默地想:“一阵清风拂过,杏花飘零如雨,中原的汝州似乎真的变成了梦中的江南——这不就是所谓的‘杏花春雨江南’吗?”



路旁一株株新柳,还没有脱去黄毛丫头的样子。虽然长发及肩,但还没有长发飘飘;虽已英姿飒爽,却还不太老于世故。在春天的阳光里站着,像一幅幅有点笨拙的水粉画,像一团团绿意盎然的青春梦。她们睁着柳叶一样的眉眼,透着柳丝一般的稚嫩,朦朦胧胧,懵懵懂懂,让人心生怜爱,让你怦然心动。

古代交通不便,关山阻隔,出一次远门可能就是生离死别,所以古人最重别离。因“柳”与“留”谐音,可以表示挽留之意,离别赠柳表示难分难舍,所以古人历代有临别时“折柳相赠“的习俗。北朝乐府《鼓角横吹曲》中就有《折杨柳枝》,歌词曰:“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人”。古代长安灞桥两岸,十里长堤,一步一柳,由长安东去的人多到此地告别,并折柳枝赠别亲人。所以白居易在《青门柳》中写道:“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鱼玄机的《折杨柳》也说:“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李白在《忆秦娥》中更是感叹: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现在,汽车、火车、高铁、飞机早已把地球变为“地球村”,电话、手机、qq、微信又让人们能随时“面对面”所以,今天的柳树,不太能激起“一寸柳枝一寸心”的柔肠,不会让你想起“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伤感,更没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愁绪。

那些在微风中舞动的柳枝上,跳跃着的只有青春、只有希望,只有春风得意、只有来日方长……



纱帽山,因其山形状酷似古代官员头上所戴的“乌纱帽”而得名。如果此山真是一顶古代官员的“乌纱帽”,它的主峰就相当于帽子后部最高的那个凸起,我们现在就站在了凸起之下相对开阔的第二级平台上。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鸟鸣与少量游客之外,整个山顶显得空寂无声。此时,已近中午,春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世间的一切。回望东边,来时的山路盘旋而上,半架山坡上一株株、一丛丛、一片片,看不出是桃树、梨树、还是杏树。也许是因为山上较冷得缘故,此处的花苞暂且还没有盛开的迹象,在阳光下静默着。所幸,刚才杏林中的景象仍然让我们陶醉,所以此间花神的懈怠并没有让人感到多么遗憾。

我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沿着山腰漫步前行。右边的主峰以近60度角拔地而起,与蓝天相接。偶尔有一丛小蒜从荒草中招摇出一汪绿油油的青丝,透露着春的讯息。放眼望去,山下是一览无余的原野,以一幅缩微画卷的样子一下子铺开在你的远方。

路旁,一株白杨树的梢头,有两窠黑黢黢的鸟窝,旁枝上斜挂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风筝。树下的荒草间,鼓起几处不起眼的土包,上边压着彩色的纸条。在这里,自然界的鸟巢、人间的风筝、阴间的坟头相安无事,比邻而居,一派肃静安祥的和谐景象。



山梁向前孤军深入,并逐渐高凸,直到成为三面悬空的一方绝地。它的东面,遥对着刚刚上山时向南延伸的那道悬崖;西北方向,还有一道类似的山梁彼此呼应。于是,这三道突出的山梁,构成一个巨大的“W”字。我俩正一步一步地攀上这“W”字中间一画的那个“尖”上。

兀立于这山头上,遍地是破碎的岩石、丛生的灌木、荒草和圪针。俯视脚下,三面都是深谷;瞩目远方,视线一览无余。从“W”字形的最东边开始直到我们脚下,弧形的山势陡然下沉数丈,悬崖之下坡度稍缓,向远处铺排延伸,成坡、成岭、成沟、成壑。细细的小路如卷曲的丝带迤逦远去,山坡上耕种的痕迹如焦渴的波纹般一圈圈散开。褶皱间有村庄,有屋顶,有街道,自村中出发的小路顽强地爬向前方,像小溪一般汇入远处的大路。大路明亮而悠闲地向远方飘去,上边有轿车如甲壳虫一般默默蠕动。大路南边,坡度较缓处,散布着一丛丛、一簇簇崭新的建筑群,那是汝州高教园区的几处建筑群。更远之处,坡度归零,画布铺开,万顷碧绿的麦田一望无际,闲散的村镇星罗棋布,一直铺向高楼林立、气势磅礴的汝州城区。

东南方向,风穴山上的翠柏浓墨重彩,如名家皴染的山水画一般。云禅大道、新207国道如同两条自北向南、飘向远方的“飞毯”,带动着整个新城区跃跃欲试。这两条闪亮的“飞毯”之间,是绿意盎然的五湖公园,它自北向南,绵延7公里之遥,直抵汝河北岸。



看着周围山坡上裸露出的扭曲变形的暗红色岩层,以及崖壁下赤褐色的坡坡梁梁,可以想见地球诞生之初,沸腾的岩浆奔涌翻滚、到处如红色地狱般的骇人景象,以及造山运动时期,地壳挤压、山势隆起、陵谷移位的漫长过程。然后,气候由极热到极寒,再到冰川融化、洪水泛滥、世界成为汪洋。后来,大禹治水,凿穿龙门,洪水北泻,才让此处由历史记载中的“汝海”渐渐裸露为先人们的家园。

数千年的封建社会,眼前这片土地一直都是兵家必争的战场。战国时期,韩、魏、楚、秦相继在此处作为大国争霸的舞台;东汉末年,作为洛阳的门户,孙坚袁术联军与董卓吕布曾在此对垒,斩华雄于汝州的阳人聚;安史之乱时,史思明父子曾与唐军反复拉锯,争夺汝州的城池村寨;金、元乱世,女真人、蒙古人的马蹄无数次蹂躏过眼前这片的土地。曾经,李自成的起义军来过,捻军的张洛行、张宗禹、赖文光来过,白朗的起义军来过;明朝的“屠城”总督孙传庭来过,清军的刽子手将领僧格林沁来过,民国时的河南督军赵倜、镇嵩军的军阀刘镇华来过;后来,国民党的孙殿英、韩复榘、吉鸿昌、宋哲元、杨虎城、汤恩伯、李宗仁来过;再后来,打着膏药旗的日本鬼子来过,为虎作伥的日伪军来过。

直到共产党来了,皮定均、徐子荣、陈赓司令员来了;最后,临汝县解放了,新中国建立了,改革开放了……



除了军阀、兵痞、战争之外,古时候还有干旱、洪水、蝗虫、瘟疫等无法抗拒的天灾,以及如噩梦一样世世代代挥之不去的土匪。

翻阅汝州史志,有许多篇幅记载不同时代、劣迹斑斑的各种土匪。更有许多工程浩大的修筑城墙、寨墙的详细记载。甚至,此地的不少村庄自古就以“寨”为名,如王寨、许寨、文寨、黄寨、寇寨、毛寨、杨寨、朱寨……纱帽山周边的山峰上至今还有许多前人遗留下来的古寨。却不知,这些山寨到底是老百姓躲避战乱的避难所?还是强盗们祸乱人间的土匪窝?

即便到了民国,汝州城还是要筑起城墙、挖掘壕沟,以便在军阀混战、匪盗横行的乱世里以保境安民、免遭刀兵之灾。但在无数次守城、攻城、破城、甚至屠城的血腥记忆之后,人们不得感叹“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句老话中蕴含的苍凉。而今,城墙、寨墙、城门、城壕几乎都已化为尘土,走入历史,成为风景。现在的城市,到处都是城门。现在的中国百姓,早已淡忘了巡逻放哨、敲锣示警;淡忘了烧杀掠抢、舍家保命;淡忘了颗粒无收、吃糠咽菜;淡忘了卖儿卖女、逃荒要饭;淡忘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是啊,生于今日的太平盛世,即便一介平民,也可不求富贵、安享一生平安;即便一个乞丐,也可无忧温饱、偷得一世清闲。



突然,有风从纱帽山后吹了过来,老婆的头发飘舞起来。

似乎,风从东边吹来,从西边吹来,从北边吹来,从四面八方吹来。似乎,风从千万里之外的无限远处吹来,从千万年之前的历史深处吹来。这风是温暖的,又是凉爽的;是透明的,又是粘稠的;是真实的,又是虚幻的;是古老的,又是年青的;是柔软的,又是强劲的。这醉人的春风里,太阳在微笑,大地在萌动,小草在呐喊,麦苗在返青,树木在发芽,花朵在绽放。

极目远眺,汝州城也像一种植物似的,在春风里苏醒、睁眼、拔节、生长。

千百年来,汝州城的身高几乎不变,像是匍匐在土地上的灰褐色的灌木丛。近几年,它却像是水肥丰沛、见风而长的乔木,正迅速发育成一片蓬蓬勃勃、郁郁葱葱、莽莽苍苍的森林……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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