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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的围篱(天 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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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14

  亮一圈灯盏,构成了城市夜晚的围栏。不再有黑暗的留白,什么都可以尽情地描绘。夜影把光线延长,灯光把子夜拉长到时间的另一半,所以,才有了白昼的延长线。

  从云南返回江城,飞机在黝黑的夜海里飞翔,找不到我的根源。云翳消失了,躲进了黑妹的怀抱,大地隐匿了,是在酝酿来日的光明。我躲在一架飞机的外壳里,在朦朦胧胧中飞行,雾里云里,找不到自己的视线。惟有过道上的空姐,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亲切地问候,格外地亮眼,她仿若一盏夜航的灯盏,指引我在夜海茫茫的天际里归航。

  收回视野,舷窗下忽然亮出一片星辰,它在我的视线里慢慢地长大,渐渐地扩展,让我诧异,纳闷不已。星星都在头顶的天空,眼下出现在机翼的身下,真是有悖常理。定睛仔细辨认,方才醒悟,原来那是江城的一池灯火。城市的灯光,只有进入夜的怀抱,才能生出一圈围篱,万千个星仔。夜的城市只有交给灯光来指引,它才能遇到贴心的知己。原来,城市是这样造就。过去,只趋之若鹜地崇拜光明,如今,更感觉夜的魅力。无际的宇宙隐形其中,诱惑的驱使,让这么多灯仔追随而来。这个夜色,扑面而来的灯光,让我萌生了一丝惬意,爱于是藏在了心里。飞机呼啸着,在机场引航灯的引导下,稳稳地降落在大地。

  我是灯的族人,沉迷于灯的光线,追逐着耀眼的霓虹,才有了夜色的斑斓。舞台上闪耀着明星的身影,是这个城市伸张的魅力,轻而易举地变化,就引出满城的光彩,把个乡村和城市区分的如此鲜明。划定的界限,把你我分隔在彼岸的藩篱里,圈围在各自的灯影下。

 

  夜,停留在远处,还有我的影子里,久久地不肯散去。

  天堂有来路,也有归途,飘然而至的仙女,难道是借助了满天的星灯吗?要不然沐浴凡间的湖水怎么再也无法回屋。留在地界,难道是找不到来时的归路吗?天狗不是玉皇,它不该啄食了那一轮明月。皓皓月照屋,茅屋掌灯人,月下老人情堪以忧,胜爱一筹。把个昼夜搅彻得天翻地覆,生命就在这醉生梦死里,演绎出无数的人间与天堂悲欢离合的神话故事。

  我知道,那里边有先祖早年的迷惑,历史的舞台还留着它一席之地。记得远古的先人点一支火把,就是为了一次夜间追逐;燃一堆篝火,就是为了一次夜晚的露宿。正因为有了篝火,才有了入睡中掠食猛兽与人类的安全距离,在空旷的荒野里,在幽深的洞穴中,我才能安然入梦。点燃也许是打火石偶尔的一次碰撞,也许是为了烧烤一只猎物。熟食是为了胃口,扫除心里的阴影,才是驱逐恐惧的精神慰藉。进化都在进行,有萤火虫的自然荧光,也有人类火种的采集和探索。而如今,这么方便、光亮、完备,随手一按,刹那间就点亮了我的生存区间,怪不得人们会说:灯火是人类制造的时空。

  记忆的夜,老在油灯里。祖父用火镰擦出火花点燃了油灯,那缕跳动的火苗,拉长了一天天长大的父辈身影。三峡的祖屋里,故事憧憬着父辈对外面世界的向往。爷爷手里的“洋火”划出的光亮,在灯芯上跳跃。这一跳就跳出了老屋灯影的藩篱,跳到了部队的熔炉里。北上南下,走在硝烟里,冲锋在炮火中,才迎来了一个新中国的黎明。

  还记得那一盏昏暗的豆油灯下,盘腿端坐着慈祥的奶奶,满头白发,笑眯眯地稔线,仔细地穿针,是要纳一双厚实的绣花鞋吧?看着孙儿在她的膝头爬来爬去,淘气地嬉戏玩耍。针线跟着儿歌一起重复,来来回回,恍恍惚惚的灯光,仿佛在反复撩拨着祖孙的情思与怀想,令人羡慕不已。这温暖幸福的祖孙俩,融融地灌满了亲情,我看清了早年灯火的围篱,迷离,深沉而又悠远。

  还有旧影么?灯影汉江树,晚来一江红,这是属于早年母亲的旧街了。元宵的夜最是热闹,满街流光溢彩。灯的海洋,平添节日气氛里春的暖意。街灯、楼灯、孔明灯,还有幼童手里提的纸灯笼,在花楼里张挂,在江水里逐流。一次江灯的放逐就是一个心愿。燃放的礼花,构成了市井金碧辉煌,锦上添花的灯巷,早把“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的元夕之夜点缀得红红火火。十万人家火烛夜,门门开处见灯花。钟楼喧嚣子更天,罗绮满街更漏香。江城的旧影就是这样,留在儿时的记忆里。

  其实,市井的灯与家乡老屋的灯是不一样的。孤灯清影,区别恰恰就在它幽幽暗暗,是奶奶的豆油点亮。除此之外,最不同的地方,就是村民对灯的认识了。都说富裕了,是因为沾了水电大省电能充足的光,那是城市,集中安装也容易做到。而偏僻的山村却困难重重,心中对光的追求,向往而又美好。激发出的动力,却困扰于资金!这哪是城市所能比啊?记得当年父亲带着电工师傅,来村里的家中安装屋里屋外的电灯,我才清楚,现代灯光的到来也是不易做到的,不说翻山越岭架设线路太长,就是筹资,都在贫困的村民心中几经掂量。当最后灯光照亮了简陋的农舍,全村的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之中。

 

  城市在扩容,灯火圈围的篱笆也在扩张。市灯就是城市的眼睛,我无意发现了市井灯火体系开始有了新的内容。

  当晚霞在西山退去最后一缕霓裳,市灯弹奏的和弦就开始粉末登场,美妙充满了魔幻,浪漫给城市之夜增添了迷人的魅力。

  镁光灯躲在暗角,勾勒出高大的楼宇,组成了一个立体的夜色空间;霓虹灯是闪烁的幻影,招摇过世,是想炫耀广告产品的内容;大桥上,汽车灯行进在路上,前灯成像为橘黄的线条,后灯是刹车尾灯造就的红色河流,都是流动才有的效果。不信,你可以看看照片成形的影像,只要用相机慢速拍摄,都会有这个效果;二胡的弦音,来自公园和小区的广场,那里有节能灯照明,一块光电池就能储蓄白日太阳的能量,这是绿色光源,夜晚的作用当然不用我来描绘。有老年迪斯科舞会,也有幽静林荫处成双成对的恋人,情意绵绵,窃窃私语。和谐的旋律,自然伸张在微光的树影灯下。

  我是被江边排山倒海的灯影推到了地界的星河里,身影如同一叶小舟,在灯的海洋里邀游,左顾右盼,感受着它的时尚。夜灯的来路在江岸的波涛里,停留着无数的夜航船,灯是它的辉光,流动在涟漪中。坐在大江的岸边,一束束激光射灯,交相辉映,指向夜的苍穹。这是现代人衔接天界的通路,光柱提供了明亮的隧道,色彩可以任意塑造,外延是否进展到天堂还不太清楚。总之,映红了江面,色彩丰富内艳,给猎艳的人一个遐想的空间。

  虽然听说欧洲国家已开始停止白炽灯的使用,但是,爱迪生的发明,还像一个宠儿,在我的床头还有一席之地。江城的夜空还留有它的色彩。我不怀疑,早晚有一天,我会取下这只古老的灯盏,让它让位于更为优异的节能光源,但毕竟此刻还有路灯在街上。有微风吹过,江面上,宏伟的江桥遥遥相望,仿佛在用灯光相互致意。一桥直接,上下清一色的灯盏直线,落落大方地直抵对岸;二桥是斜拉桥的姿态,它像一个巨人,手里提着一串琉璃,疏落有致地分开,挂在远处的夜幕上,隐隐绰绰;更有情者是汉水的晴川桥拱起一道彩虹,亮的十分耀眼。我已经不能尽力描述它们的情话,只有静静地享受这人间落虹的夜色。

  此刻身边,几株青青的柳枝摇曳着轻盈的裙摆,动感十足地轻歌曼舞,恰若月宫不眠之烛的宫女在乐池里翩然起舞。迎接那波光对岸蛇山之上黄鹤的倩影,一座黄鹤古楼,轮廓灯明晰地勾出它的巍峨,俯视群星,是这个城市的象征。

  此刻,大街上几位市政工人开着一辆维修路灯的车匆匆地赶来。攀援上高高的云梯,连夜抢修损坏的几盏路灯,汗珠子还挂在脸上。

  市灯无言,流泻韶华温情脉脉。今夜难眠,光明护卫我揽胜。我要做一次弥撒,为静静熟睡的城市亮起心中的灯盏,留存白日的光明,消解暗夜的苦闷。

 

  城市的上空,暖色是橘黄,冷色是蓝白的光束。都是亮丽的群落,高高低低,仿佛错落成一片火树银花。

  我习惯了旧的灯光体制,在微弱的烛光里,头悬梁,锥刺股,“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亮一盏灯,灯芯沾着灯油,耗上千年,耗白窗角那颗闪闪烁烁的星辰,苦读的滋味一定是唐代诗人“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滋味。在历史的长河里,在微弱的灯篱下,古人把劝学与三更灯火联系的这么紧密,可见光阴的珍贵。灯火,除了扮靓人们的视野,还应该启迪我的智慧。在享受美好时光的同时,梦里还应该有一盏心灯,这盏灯应该时时照耀。不管是在乡村,还是在小城,总该开启,长明,用它来照亮心中的方向。那些茫然的暗路才会变成通途。那一抹微光,即使深度的近视,冷落成泥辗做尘,也该“影随帘押转,光信簟文流。固应留半焰,回照下帏宽。”

  还不习惯现代江城新的灯光体系,它太复杂,挥霍的,铺张的,夸耀的,都是人为牵引,都是现代的市火。诱惑着人们的情趣,消磨着人们的意志,稍不留神,就会误入歧途。早年没有体会总是跟着霓虹灯在旋转,如今,绝少再受困惑。如不是,哪有这夜色中的身影,哪有一窗皎月下幽亮的光线。

  不是吗?地界圈定的灯篱,在我生活的夜色中耕耘,已经不再是迷惑的年龄。灯亮了,疏晃的灯影下,放下一天忙碌中的琐碎,取来心仪的书卷,心书两相印,对影已心知。在哲理的辉光中围构心灵的世界,那是心中的光明,能驱赶思维的困惑,能飞向理想的彼岸。剥去具象的外装,隐含就会一一呈现。我知道,灯的路要走得很长很长,总有事情要做,或是一个约会,或是知心朋友的一次晚间宵夜……

  这个城市的节奏太快,似乎感觉稍纵即逝。一生的约期,总离不开灯的伴随,我要学会尽快地适应。早疏淡于霓彩里徜徉、沉湎,不再有灯河里徘徊的踌躇,勾销尘世的烦恼,构思我的文字。那是早年古老而又简单的体系,需要有一盏夜明灯来时时指引我世路的迷茫。

  今夜的江灯真美,把我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洒在了江面上……

  隔着一条大江,远处的街灯亮着,火树银花是这个江城灯火围构的藩篱,仿若闪着无数的星辰。天上的启明星现了,宛如点着无数的街灯。

  熹微初上,灯光完成了它的使命,与夜色一起谢幕。

 

                                 选自《作家与读者》2011年1期

                                         原刊责编 何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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