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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问镇北台/党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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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08.15

长城上的墩台,风雕雨蚀了千年后,仍雄立傲姿威仪不倒。风吹唢呐的铜音,在春三月的柳絮中缭绕着抖颤声的信天游,掠过榆林城北的山梁上,红石头山被水流冲开一道巨峡,叫红石峡。山梁下有水,水岸边有台,此台叫镇北台。如果拽着中秋月光拧成的白练登临台上,采摘长城两千多年的沧桑梦幻,那么你注定会成为一羽飘仙的诗圣呀。如果提着一束谷穗或一把糜穗,来镇北台上祭祀马背鞍镫甩打过的黄尘,那么你肯定会有草原风味里租种伙盘地的游魂。当沙蒿、红柳、柠条、沙竹草,披挂荒野开拓绿色的时节,长城才起伏蜿蜒地延伸在北方大地。狐兔黄羊和野狼出没过的毛乌素大漠,边际线堆起一座壮观的瞭望哨台,突兀地豪壮,突兀地悲凉。塞下秋来的风景,怎一个“荒”字了得?

明朝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这个分四层叠起的正方梯形台,外砌砖石,内夯黄土,30余米高的巨型哨台矗立在此,标志着逶迤的长城龙印,扣在军事要地的关口上。当黄土坡上粉嘟嘟的荞麦花盛开时,镇北台的一半脸面也染晕了温柔色彩,而它面对北方的另一半脸面却仍是威严冷峻的。枯黄青草在北草地的水滩边沿长成最丰盈的风景:驴、牛、马匹,散漫其中,瓦剌鞑靼等族的骑兵,有时会裹挟着风云冲撞这里的安宁。镇北台耸起警觉的耳朵,谛听着来自北方的一切动静。见识过刀、枪、剑、戟、斧、钺纷飞的镇北台,领略过钩、叉、鞭、锏、锤、抓缠绕的镇北台,展示过镗、棍、槊、棒、拐、练交替的镇北台,练就了羽箭穿不透的耐力,弓矛射不进的韧度,站在那里静静地面北座南耸立着。哨楼的眼眸里,穿越历史:今天有拍电视片的演员选景,穿着大红绸袍用尖尖细指拨弄琵琶,口中流淌着江南小调的水乡妙音,有吹长笛的白衫男子伴奏,有玉人样的几个秀色女子起舞。长袖飘招,是不是当年的鹰翅下有信书捎到?笛声悠扬,是不是受伤的战马在跳跃时痛苦的嚎叫?倩影弄空,是不是那场告密的谈判不需要主和者桌前絮叨?光怪陆离的镜头,一晃千年,镇北台的哨楼上,长了神眼——它映衬古今绝响,它对照千年时空的画面重播。临风把酒的一定是功高盖主的胜者?退走草原的一定是失魂落魄的败者?显然朝廷的皇帝那樽酒杯,很可能盛装不下外民族的奶茶水。泛滥的权力加上汹涌的欲望,驱动了多少场血泪交混的侵略战争,王侯和败寇的角色互换,在偌大的镇北台上仅仅是换一面旗帜而已。每当城头变换王者旗帜时,白骨和鸡鸣声都消失多年哪……

听号角争鸣吧!看归马残旗吧!想朝代在伏杀中的变换吧!今天的镇北台上,如果摆了导弹、原子弹、中子弹、氢弹、激光磁弹,善恶分明的古先人会惊恐无语。战争让寸草不生,战火让人间无和平。那么我们站在镇北台上的后人,对古代英雄们的评价能否中肯而精准?长城到底在那个时代起到什么军事作用?冷兵器时代不可与今日相比。而云梯又是爬城墙的克星,死的长城和活的云梯对抗,是不是如同既有矛又有盾一样地孪生弟兄?战国时木匠鲁班就会造云梯了,明朝皇帝为什么还要筑长城守北方边地?且不说工程是如何劳民伤财吧,单从军事守势考量,古代人的决策真也太雄壮太辉煌。

矢如猬毛飞向城墙……云梯上的兵士纷纷滚落……滚木擂石从镇北台的垛口下冲拥,冰雹样的飞石击中马背上的人头……一炷狼烟升天,长城的墩台上都燃起火光。无数人的呐喊响彻山野,马蹄激昂地敲击大地的鼓面,牛角号发起哀音掠空而过……不同色彩的旗子撒下一路。

秦时明月照亮汉时关隘。汉时日照蒸腾明时墩台。借用唐代李贺的诗句演化:黑云压台台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榆林城头的镇边人,本是南方江浙一带的充边后代,他们眼里的狼烟烽火,可不是温婉可亲的水岸渔火;黄土高原苍凉的风,搅拌着蒙古草原苦寒的沙尘,一任加速的快马驮来不幸的抢劫,土匪乱民的呐喊,失去良知的杀戮。在闯王进占、芦占奎的乌铳大刀,杨猴小的长枪短枪奔袭之下,大漠雄关镇北台都成为欲哭无泪的历史见证人。积雨绵密的天空,如同缝纫机扎过的洞孔,筛箩着满眼望不尽的雨丝。每当秋雨将至时,战乱和抢劫就会如期而约,因为秋收季节牛羊肥壮,骡马成膘,粮草丰美,宁夏河滩和包头河滩上的正规军,自行兵变成为土匪,向南掠抢成瘾。项带铜串铃的马帮如暴风刮沙,一路杀人放火向陕北地界狂奔而来,在清末民初尤甚。被汉民百姓叫作“响马”的这些人,无恶不作,奸淫掳掠事事精通。雪花打墙冰盖房的日子,看不见一点星斗的光亮——再勇猛的斗士,能扛得过腐败王朝的昏溃号令吗?再雄厚的城墙墩台,能抵挡住失去民心的投降步伐吗?空虚庞大的伪装阵势和腐朽的高层指挥,能驾驭了里勾外连的叛变和出卖吗?由此,塞外长城成为矮小的草柳篱笆,只要有一根带火的柴禾,就可燎原千里。历史上许多有形的“马其诺际线”,最后都崩塌。

在镇北台北侧的沙漠里,有小河流淌:头道河、二道河、三道河,及至古城滩、金鸡滩、纪汗滩、喇嘛滩、白赊牛滩,大大小小十八架大滩,星罗棋布在沙漠间。沙蓬、棉蓬、沙打旺、沙柳、马兰草、骆驼刺、苜蓿草、柠条、沙蒿,生长在苦焦的大地上,它们永远是镇北台上哨嘹到的永久风景。如今,长城垮塌得只有浅浅的痕迹了,而沙生植物们却依然郁郁葱葱地活着。任何建筑物的寿命比不了弱小的野生植物,看来生命靠繁衍进化延续,而不是钢浇铁铸的堆砌。生命的源源赓续,靠秦砖汉瓦的装潢雕塑是短命的。你可以在镇北台上唱大风,却不可以在镇北台上吟物种。一长串的骆驼掮着脖下桶铃的响声,朝南而来:皮货、葡萄干、风干羊肉、奶制品、俄罗斯套娃工艺品,呈现在榆林城的市面铺里。朝北而上的骆驼则驮着茶叶、烟草、铁农具、丝绸、布匹、盐碱,停驻东胜和包头。商道不绝如缕的动漫线条,互相延伸互相点缀,当时也少不了刀客和保镖行业的兴盛。机关算尽的打斗和黑吃黑的阴谋,如在镇北台顶端装置上“千里眼”和“顺风耳”,皆可一览无余他们的精彩演出。生存的艰难逼得多少人相拥而泣?生活的多变挤压着多少阴差阳错?生命的褒贬又让多少英雄软蛋互换角色?望着镇北台的代代旅人,谁又会无语凝噎?谁又会返老还童?

麟州城杨令公的老刀敢不沧桑,用榆林城的桃花水敢不磨洗?陕北各段长城有高家堡的威仪还健在,有建安堡的风骨还长存,有大河塔三台界的墩台还遗留,它们都是镇北台的难兄难弟,它们在季节演化的长风沛雨中,接万霆雷鸣,迎千里霜雪,屹立不倒地彰显雄视古今的阵势。不管是老刀劈豆腐的人硬货软,还是凤上龙下的皇权倒颠,万里边墙不单是孟姜女的哭声淹漫泅浸的,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彻底地抹平了山河墙体的阻隔。沿着黄河长城划一条线,我们发现是一条煤油气盐的埋藏带,神奇的自然积聚了神奇的能源。在开发大潮的榆林市地域里,外国人称谓是中国的科威特。如果在镇北台上有朝一日燃放神木人说的“炭火塔子”,也燃放定边气田出产的天然气火把,那么照亮蒙陕交界宝地的灯塔,一定会长焰万丈,久放光芒。

何时何地,再作美好的寻问?慈容慧颜的镇北台沉默不语……古龟兹的铜唢呐风吹自响。高亢悠长的信天游叫不停薄凉天空中,那一行行南飞的人字雁阵啊!?

——本文刊于《青海湖》2022年第2期

多家杂志和网络媒体转载


党长青,男,1966年2月2日生于陕西省神木市大保当镇大敖包村,笔名沙蒿林,神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第九届市政协文史专员。陕西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驴路》,小说集《党长青小说选》,散文集《离箭的弦》《给你的微笑配音》《风景印染的传说》《情煮文字句也香》等。曾在《中国艺术报》《中国文学》《北京文学》《延河》《草原》《雪莲》《西部》《安徽文学》《散文选刊》《小小说选刊》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教学论文120多万字。小说《偷看“包公”》收录在《陕西小小说二十年》书中,散文《神往凤凰》收录在《中国散文大系·旅游卷》书中,小说《走马梁上话走马》收录在《爱在刨花中盛开》书中,散文《大理蝴蝶绣城门》《垂天白云如哈达》《见面面不易拉话话难》三篇收录在2014年《第二届中国散文诗歌作家神州行文丛》一书中。荣获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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