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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宝军散文特辑/高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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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20

陕北的花

 

  陕北苦焦,野生植物品种不多,能见到花的地方更少。但这非但没有妨碍这里野花的鲜艳,反而因其少更显得夺目,更显得抢眼。她们是报告季节的信使,苍茫群山的娇儿,总有着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神奇。如果把江南的野花比作合唱队员的话,陕北的野花就是独唱的歌手,用自己美丽的歌喉赞美这片雄浑的土地。

  山头上最早开放的野花是一种“莎牛牛”花。“莎牛牛”是俗名,学名叫不上来,叶子为线状,又长又细,花儿长长的,浅蓝色。初春,当山坡上的大部分青草还没有返青的时候,这种花就率先开了,有一种孤独而执着的美丽,像在争辩似的显示着自己的存在。这种草很少,花当然更少。远处看不见它,只有走到跟前,才会发现这突然的美丽,每一朵都给人以惊喜,让人们真正意识春天的来临。它的花期不长,过不了几天花就谢了,就结果了。“莎牛牛”的果实像小男孩的“牛牛”,这是它名字的来历。这果儿结在叶子根部,深深地插进地里头。形状拙拙的,看着它的模样总让人联想起那些扁平鼻子的老实男孩。颜色为一半白,一半绿——露出地面的为绿色,埋在地下的为白色;绿色发翠,白色发惨,看着让人发呆。

  河湾里最早开放的是蒲公英,开在菜园的畦塄上,河边的向阳处。三四片叶子紧贴着地面,一根空心茎直直地乍起,那花儿就开在茎的顶部,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像一位优雅矜持贵妇。花色为金花,花形为菊状,大的如拇指,小的如纽扣,不大不小的介于二者之间。这种花也不多见,但远处能看见,张扬式宣示着自己,像一个自信到顽皮的女子。这种花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它的耐冷,当小河的背阴处的冰还没有消开时,它就在向阳处开了,那花像一只美丽的眼睛,笑嘻嘻地嘲笑寒冰,嘲笑着正在作垂死挣扎的、大势已去的冬天。蒲公英是陕北四季花,来得最早去得最晚,出现在春天的是它们的前哨,告诉大地,它们的大部队即将到来。

  大约在“莎牛牛”和蒲公英花开放不久,山桃花就开了。山桃花是一种勇敢的花,开得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一开就是一大片,仿佛朝着荒凉的大地哈哈大笑,充满对严寒的蔑视和生命的快乐。之后不久,杏花开了,桃花开了,梨花也开了,大地一片春意盎然。但人们最重视的还是“莎牛牛”和蒲公英花,喜欢它们的美丽,更佩服它们的勇敢。如果把他们比作第一个向黑暗势力挑战的刚烈女子的话,杏花、桃花和梨花只能算作跟在它们身后喊口号的人们。

  夏天的野花品种多,美丽的也开,不美丽的也开,就像俊女子要嫁人,丑女子也要嫁人一样。要在如此多的野花中显出个性,显出美丽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有特点,要有鹤立鸡群的质量。这时候山丹丹花出现了。山丹丹开在背洼洼上,开在一片浓得能流动的绿色中,开在高山坡、悬崖畔。山丹丹花为红色,红得浓烈而又凝重,看了让人肃然起敬。有趣的是,山丹丹的花型和“莎牛牛”花的花型非常相似,都是长条形、喇叭状,只是一个为深红,一个为浅蓝。山丹丹花的数量也很少,也不容易发现,也只能在不期然时遇上,也能给人以惊喜,这大概是所有高贵者的共同品质吧。

  在盛夏的花中还有一种花很夺目,那就是南瓜的雄花。大多数南瓜花为黄色,像个黄脸婆一般,正午的太阳一晒就蔫了,像个懒散的女人。但这种南瓜花却不同,它黄得沉着,黄得尊贵,黄得厚重,像一个帝王一样大气逼人。它的形状像一个小茶杯,腰部竖直,顶部绽开,一副哈哈大笑的模样。最显眼的是开在它花心处的蕊。那蕊的形状像放大的灯花,缩水的驴肾,胖胖地、毛茸茸地蹲在中间,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那颜色是血红的,像社交场合爱出风头女人的口唇一样,红得夸张,红得挑逗,红得有点骚动。看着它,让人最容易联想起交际花甚至影视作品中常见的娇艳女人。美丽到了艳乍,妩媚到了献媚,热情到了纠缠,洒脱到了放荡。一般人不敢正眼看它,男的看了会心慌和气促,女的看了会脸红和心悸。敢于正视它的只有蜜蜂和蝴蝶,它的周围时时盘旋着狂蜂和浪蝶。这种花也很少,少得像陕北不忠厚的男人和不捡点的女人。

  还有一种花在夏天开放,只是很少有人见过,那就是枣花。枣花的花期很短,总是在夜间开放,羞答答地像一个腼腆的姑娘。枣花很小,黄色的,如米粒般大小,像桂花,但没有桂花的香气。枣花不显眼应该是老天的安排,因为它的果实太抢眼了,枣子成熟的时候,果子比叶子还多,老天不允许它一个把所有的风光都占尽。细想想,老天也不公平,花艳果艳的东西还有许多,例如桃、杏、梨、苹果,花和果实都美丽的惊人,且各有各的美法。为什么这样,只有老天知道,但愿其中没有腐败之类的原因。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但也是花儿遍地的时光。秋菊不用去说了,它是秋天的主人;玫瑰也不用去说了,它四季常开,只是需要人们的呵护。说说野菊花吧,是它装扮了陕北的秋野,给这片荒凉的土地以无限生机。

  陕北人把野菊花称为“花狗”,亲热得像叫自己的宝贝孩子一样。一到秋天,“花狗”便开满了几乎所有能生长植物的地方,路边处开成列,地畔处开成行,坡洼上开成片,梁峁上开成团,至于小沟小渠、旮里旮旯、边边角角,则随形而开,肆意而放,花色斑斓,花香四溢,把山川大地织成一片花的海洋。野菊花的花形如蒲公英大小,花色却多到不可胜数,天下有多少种颜色,它就有多少种花色。更令人赞叹的是,它的花可随地形而变,随晨昏而改。同一种野菊,开在阳坡上的浅蓝,开在背洼上的金黄;开在田埂上的紫青,开在崖壁上的炸红。同一株野菊,早晨时艳丽,中午时沉着,黄昏时幽静,暗夜里又闪着莹光耀眼。

  野菊花最好的伙伴是深秋的红叶,它们相比较而美丽,相俯仰而生动。红叶在树上时,它仰着欢呼,像群众拥护自己的领袖;红叶落地时,它俯下头宽慰,像母亲呵护自己的儿女;当寒冷来临的时候,红叶褪尽了美色,融入了泥土,它仍旧在顽强地开着,就是干枯了,花形不变,花姿不改,像一只只愤怒的眼睛,向着北风和严霜怒视。它是一种英雄的花,生命不止,鲜艳不减,就是生命停止了,只要没有粉身碎骨,花姿仍然美丽而坚定。

  当最后一些野菊花消失的时候,冬天就来到了。陕北的冬天没有可以值得说的有生命和骨气的花儿,只有贴在窗棂的剪花和飘在空中的雪花。至于养在温室里的花儿,陕北人看不起它,虽然有生命,但没有骨头。连天日也不敢见的玩物,算什么花儿呢。

 

陕北村落

 

  陕北的村落,随山形而筑,沿地势而建。站远了看,它像一颗颗棋子,零零星星地散落在黄土高原的沟壑间、塬畔上、山坳里;走近了瞧,村庄又像一个拆卸了的机器,分散成无数座参差不齐的四合院、独门院、土窑院。要寻找这些村落,白天,你就看哪里能瞅见浓郁的树木,哪里能听到啾啾的鸟叫;夜晚,你就只能觅着幽幽灯光找,闻着鸡叫狗咬寻了。

  树木是村落的标志。凡有村落的地方,都有一片片绿色,和四周的荒凉形成了明显的对比。退耕还林前,陕北树木很少,仅有的小片树林基本集中在村落和坟墓。陕北人忌讳坟前栽花果树,坟地里多为景观树,松柏居多,国槐其次,榆树再次。树林的规模较小,像贴在山坡上的一片膏药。村落里多为实用树,柳树最多,杨树其次,椿树国槐等树种再次,稍远一点的是花果树。树林的规模和村落的大小相匹配,绿树成荫的,那是大村落;树木稀疏的,多为 “吊庄户”。每走进一个村落,不是柳树成荫,就是杨树葳蕤,抑或花果树鲜花怒放、果实累累,处处一派生机盎然。

  由于干旱缺水,陕北的村落多为近水而建。如果把整个陕北地区比作一片树叶的话,无定河、洛河、延河等河流就是它的主脉,几乎所有的县城都在这主脉上,小城镇和大村落都在支脉上,而更多的小村庄则花撒在乱纷纷的毛细脉上。水是陕北人的生命,因此有水的地方便是村落最热闹的地方。沟里的村落热闹处是在穿村而过的小河。春秋季节的小河边,清晨有担水饮驴农人的脚步,中午有浇园洗菜村妇的身影,傍晚有排成长队喝水的羊群;夏日正午的小河,孩子们在水中戏闹,姑娘们在溪边洗衣,鸭子和鹅尽情地浮在水面上捕食;冬季小河结了冰,冰滩上尽是些滑冰的孩童,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山村。山上的村落热闹处在驮水的小道,每天取水的时间,就是村民集会的时候,脚步声、吆喝声、说笑声就会把静寂的山沟搅和得沸沸扬扬。小道从河边开始时还比较粗壮,到后来便分成了几条小径,像用树枝“拓”出来一般。这树枝的分叉处和末端就是一个个院落,一户户人家,这是村落最基本的单位。

  陕北地广人稀,虽然它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人类居住的历史相当久远,但人口大规模增加还是后来的事。因此,绝大部分村落都是由一个户族的几户人家组成,村名大多以居住者或最早的住户姓氏打头,第二个字表示第一个字的从属关系,最后的字则根据所处的地理环境而定,如张家川、刘家山、郭家沟、贺家塬、高家圪台、孙家崾岘、杜家寨子等等。不要问,一听村名就知道这村子的地形特点和大多数人家的姓氏,甚为方便。

  陕北村落最有特点的,当数窑洞了。陕北窑洞,有靠山凿就的土窑,有砖石接口的土窑,也有石块砌成的石窑。这三种窑洞,分别代表着三个不同时代。土窑资格最老,它是人类最早居住的洞穴演变而来的,几乎与人类文明同龄。建这种窑,须选土质坚硬、粘合度高的崖面,先斩直窑面,然后开口挖窑,挖进几尺后就得等土质干了再挖,否则就会坍塌。建一处土窑,总得先失败好多次,有的还因挖土窑塌死过人。接口窑是后来人们为保护土窑面被雨水冲刷、防止窑洞坍塌所采取的一种措施,能起到保护和装饰的双重作用。石窑出现较晚,是近现代的产物,既保持了土窑冬暧夏凉的优点,也避免了土窑潮湿阴暗的缺点,其实用价值和美观程度都优于土窑和接口石窑。

  陕北村落最有情趣的,那就是农家的院落了。无论是独门独户的四合院,还是多户同居的大杂院,一个个都是陕北的民俗展览馆,生活气息浓烈,文化色彩斑斓。站在硷外看,那石块砌成的院墙大气如虹,坐着石狮子的门楼朴实敦厚,院地上的石板在阳光下生辉,窑檐下的穿廊颇有几分庄严;院墙外的场院上堆满了庄稼的秸秆,菜园里的蔬菜发疯地猛长,梨树果树上的果实迎风摇晃,硷塄畔的鲜花遍地飘香。走进院子,门框上贴着红纸黑字的对联,窗棂间嵌着栩栩如生的剪纸,窑腿子中间的小窑内还雕刻着一个财神爷的神像;窑檐上垒着黄橙橙的玉米棒子,墙崖上挂着红彤彤的辣椒串子,窗台上还摆放着几只土黄色的南瓜,整个院子散发着一种乡野的独特气息。

  在陕北,每个村落都有一处通往山外的村口。村口多为山里的崾岘口和沟道间的目及处,总有一两棵历经沧桑的古树长在路旁。早晨,住在村里的人们走出村口,背上梨耩、扛着锄头、赶着牛羊走向不同的山里;傍晚,人们又从不同方向的山里返回村口。逢集过会,人们在这里等齐了人出发,回来时又凑在这里闲聊一天的所见所闻,这时的村口热闹得像个市场。特别是年头节下,村口总会站立着一两个神情焦虑的人向村外张望,那不是送子女外出上学、工作,在树下抹眼泪的老人,就是盼远在异乡打工丈夫归来的村妇,他们的身影与村口的古树,凝结成了一幅固定的画。

  陕北村落最迷人的时间在晚上。月亮悄悄地爬上树梢,好像要偷偷窥探村子里的所有秘密;村道上泛着白色的光韵,似乎怕晚归的人们找不着回家的方向;柳树轻轻地摆动着枝条,像是专门为闷热的村庄驱热送爽;榆树上的蝉声此起彼落,仿佛是为解除农人的劳作疲困尽情地歌唱。那农户中闪烁的点点灯火,老远望去好像天上的星星撒落在人间,使人如临仙境;那窑洞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仿佛一场轻音乐会正在演奏,让人周身轻爽。等到月色西斜,灯火熄灭时,村子才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这就是陕北村落,诗一样的美妙,画一样的神奇!

 

躺在山上梦蓝天

 

  陕北有一句俗话:“骑马坐轿,不如土圪达堆里睡觉”。这话别人听不懂,可陕北的庄稼汉们知道。不是“土圪达堆里”有多么舒服,而劳作的人们确实太累,太累。

  陕北人身忙,天不亮出门月亮地里回,消停的日子基本没有;他们居住在山沟沟、塬畔畔,抬腿就要翻沟,出门就得爬山。翻沟爬山时还得负重:上山时挑着肥料、扛着犁杖,下沟时背着庄稼、捎着柴禾,从没有空手的时候。累坏了的人们不谋升官,不图发财,只盼美美地吃上一顿,甜甜地睡上一觉。

  “美美地吃上一顿”,那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实在无法实现;“香香地睡上一觉”倒有可能,地点只能在“土圪达堆里”。“土圪达堆里”睡觉什么样?请看那些正享受着的人们:

  序在二三月,时逢半后晌:阳湾湾里有个小场院,铡草人睡得正香甜。左边是麦草堆,右边是谷草垛;前边是铡好的碎草,后边是待铡的秸秆,中间放着一把铡刀。铡刀大张着口,碎草漫过了梁,铡草的人们睡着了。猪羊在草垛上揎,鸡鸭在草堆里啄,铡草的人们不知道。铡草的小伙草垛上歪,深闭了眼睛嘴张开,好像要打喷嚏一样;进草的老汉谷草堆上靠,深垂了头,大弓着腰,一前一后慢慢地摇,好像那船儿在浪上漂;续草的孩子在土地上爬,前腿弓,后腿蹬,身子扭成个“万”字形,口里咬着个毛笔筒,“哈拉子”在阳光下亮晶晶。这时候,担草的婆姨来了,快步儿走了过去,细细打量着众人,想叫醒他们,又没出声,轻轻地坐孩子旁边做开了针线活。刚做不几针,眼前就发迷蒙,自己也睡着了,像一个深思的哲人玩深沉。

  序在五黄六月,时在亮红晌午,天空中红日蓝天,山梁上风尘不动,收麦人刚吃过午饭。前山里麦子黄,后山里也麦子黄,可山二洼一片金黄;上洼上麦穗默默地摆,下洼上麦捆静静地排,中间是盛饭的小筐、盛汤的小罐,旁边是睡着的人们。男的大叉开腿,赤膊上落着一只蝴蝶;女的深搂着膝,鬓角上插着几朵野花;无名的虫子嗡嗡地飞,沟对面的山鸡嘎嘎地叫,累坏了的人们睡熟了。猛听见远处传雷声,南边的云彩滚滚涌。男的打一个失惊往起跳,女的伸一下懒腰站起身,眼睛注视着南边的天空,手里紧握着镰刀。

  序在金秋十月,时至月亮星稀,路边上斜躺着一个背庄稼的孩子。背倚着一捆糜谷,怀抱着几颗山果,累坏了的孩子睡着了。顺沟的秋风沙沙地吹,不远处的小河哗哗地流;山河一片静,秋月半山辉,小孩在梦境里。远处传来呼喊声,一阵倒比一阵紧,他妈怕,他爸急,他爷他奶抹眼泪,都往歪处想,高崖窟窿正寻人。哭声惊醒了小孩,小孩喜坏了众人。他爷要抱,他奶要亲,他爸要打,他妈在骂,众人指责一哇声:“要睡在家里睡,差点急死个人”。小孩微微笑:“走着走着就睡着,哪达也不如这达儿好!”

  序在十冬腊月天,时在下雪清早晨。连日的积雪已被压实,新到的雪花又落了薄薄一层。清风扬起雪尘,寒冰凝着柳根,小山沟一片寂静。鸡儿缩在架子上,狗儿靠在窗崖跟,小院里没有一丝声音;小孩钻在被窝,大人也在被窝,人们都沉浸梦里。这里没有“土圪达”,“土圪达”在他们的梦中。熟睡着的老汉笑了,他梦见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是一个阳堂堂的下午,他和新婚老伴去“回门”,老伴要一朵鲜艳的山花,他正为此大伤脑筋。熟睡着的女人笑了,她梦见儿子已经结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孙孙;小孙子闹着要吃酸枣,她正用镰刀勾住那枝葛针。熟睡着的孩子笑了,他梦见家里的那头毛驴长了翅膀,他正骑在毛驴背上飞翔,飞出了山沟,飞过了县城,飞到了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的黄土好神啊,能长出铅笔,能长出课本,还能长出方便面和花生,他比城里的孩子还要幸福。

  躺在山上梦蓝天,梦中能实现许多平日渴盼的愿望,梦中能做出不少异想天开的事情。

 

陕北人哭灵

 

  陕北人办丧事有特点,特就特在哭灵时与别的地方不同。

  在陕北,不论是有身份地位的人逝世,还是为国家和人民利益献身的人牺牲,或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去世,非正常死亡人的遇难,都要举行葬礼,都会有人哭灵。

  陕北人哭灵,既不是没内容地放声大哭,也不是无眼泪地掩面干嚎,而是一种声情并茂的且哭且诉。哭中带歌调,诉中有歌词,外地人乍一听还以为是有人在唱陕北民歌。他们很少单哭,大多是集体行动,一种像大合唱一般的群哭,一人起头,众人响应。这些哭灵人,真心痛哭但不失态,艺术表达但不做作,“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哭者众多但决不嘈乱,声腔各异但韵律一致,虽是人为却尽显天然。哭灵人既注重表达自己,又重于感染别人,总是先设制特定环境,然后就进入角色,像悲情剧一样震撼人心。他们哭出的是画面,一帧帧、一幕幕皆能看见死者的音容笑貌;诉的是细节,一件件、一桩桩尽是死者的生前往事。

  哭灵的地点只有两处:灵堂和坟地;哭灵的人不外两种:男人和女人,但哭得讲究却不同。

  灵堂里多为陪哭,陪哭的必是孝子。吊唁的人刚进村口,孝子们就动了哭声;吊唁人一上硷畔,孝子们就列队跪迎;吊唁人一进灵堂,孝子们就哭声爆起。粗一看是礼数周全,细一想是恩威并用。这么多人陪你,吊唁人敢不悲痛。坟地里就不同了,棺材入穴,坟丘堆成,参加葬礼的所有人都得哭一场,按辈份、分男女,一排一排地哭。烧纸的跪在坟前哭,其余的陪在下面哭;烧过纸的退下来陪哭,轮到的上前主哭。依此为序,像蛇蜕皮一样让全部人挨个哭遍,才告结束。

  男女之别,别在音高和内容上。女人的哭声高而尖锐,男人的哭声低而深沉;女人哭重在抒情,男人哭重在造势。女人边哭边诉,令人肝肠寸断;男人直声惨嚎,令人动魄惊心。女人的哭声向空中飘,直入云霄;男人的哭声往地里钻,震撼大地。女人像胡琴、笛子,哭得“雪花盖顶”;男人像低胡、贝司,哭得“柳树盘根”。

  同是哭灵人,哭法大不同。儿子女儿拼命地哭,声声血、字字泪,锥心刺骨;媳妇女婿将就着哭,声音高、泪水少,情感时断时续;兄弟姐妹多哭小时的难场,亲戚朋友常忆平生的好处。一般亲戚的哭法就丰富了,真哭的很多,假哭的也不少。是真是假,一看他们的处境,二看此时的心情,三看周围的气氛。处境好的真情少,处境差的眼泪多;心情好的侧重于诉,心情差的侧重于哭;也有那些处境和心情都不错的人,在众人的带动下由假入真,哭得比谁都伤心。真哭中也有假意,借着别人的灵堂哭自己的凄凉。比如寡妇想起死去的丈夫,光棍记起自己的婆姨,这些人平时不便大哭,这里正好是抒发感情的坛场,不哭也许更悲伤。

  最令人揪心动肝的,当数活着的白头人为死去的黑头人哭灵了。谁家的儿子突然遇难,上有年事高迈的老人,中有身单力薄的妻子,下有不能自立的孩子,一家人一下子塌了天。遇上这种丧事,一般都要派人专门照看死者的老人,生怕他们因悲痛出点意外。但总是在唢呐声吹得正响,阴阳先生的阴阳铃摇得正忙,死者的遗体将要出葬的时候,老人们总是不顾照看人的劝说和拉扯,跌跌撞撞哭喊着来到抬棺材的人群,抱着棺材要在儿子临走时再看最后一眼。这样的场面,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抹几把眼泪。一时间,哭声就会掩埋了整个村子的所有声音。

  葬礼之后的 “五七”、“百日”、“周年”,这些新葬的坟头上还有哭声。这就基本成了些散哭,零零星星,拉拉杂杂,人数不定,时间不限。嫡亲孝子要上坟,几张黄裱,一刀烧纸,一边说话,一边痛哭,一半在完成礼仪,一半在表达悲情。这样的环境里没有假哭,不动真悲不会来敷衍。儿女外边做事,偶然回乡探亲,少不了在父母坟前痛哭几声,一腔真情,万千悔恨,一起溶入哭声。光棍老汉日月艰难,吃饭要愁,穿衣要愁,容颜枯槁,心思百结,少不了找个坟头哭上几声,情知哭不出结果,只为心里宽松。老婆婆家中不和睦,儿不懂事,女不听话,娶个儿媳妇又跳又骂,平时忍气吞声,瞅空子就会上坟去哭。她们哭得隐蔽,在人们不容易看见的时候悄悄出去,进门前提早揩干了眼泪,一怕别人知道了笑话自己,二怕家里人知道了惹出新的是非。

  这就是陕北人哭灵,看了让人流泪,听了让人心碎!

 

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

 

  陕北民歌中有一句歌词:“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说的是情侣之间见面困难的相思情景。其实,“拉话话难”是旧时陕北的普遍问题,不仅情侣间“拉话话难”,其他人“拉话话”也不容易。

  陕北地广人稀,居住分散,不要说这个村和那个村的人不容易拉话,就是一个村里的人,要坐在一搭里拉话也是一件奢侈事。虽然有的同在一个山头劳动,同在一个泉子吃水,人倒是能瞭见,就是拉不上话。原因只有一个字,“忙”。年轻人春种夏锄秋收割,冬天打场不用说,天天披着星星上山,日日顶着月亮回家,哪有时间拉话。老年人虽然没有年轻人忙,但白天里有杂活,一到晚上瞌睡多,冬天倒是有点闲时间,冰天雪地路不平,腰疼腿困走不动,还是拉不上话。最受熬煎的,就是那些到了龄的未婚后生,怀了春的妙龄姑娘。后生在山梁梁上劳作,看见意中的姑娘在沟台台上割韭菜,虽有诸多心思却无法向她表白;姑娘在硷畔上搂柴,瞭见相好的后生在山峁峁上锄地,心中的千般真情难以当面倾吐。因此,陕北民歌中又出现了一句“你在山上我在沟,拉不上话话招一招手”。

  缺什么的爱什么。所以,陕北人都爱拉话,并把它当作一种享受。“喝酒拉话抽纸烟,光景过得像神仙”。这不是把神仙的标准降低了,而是把拉话的地位提高了。

  陕北男人嗓门都大,说平常话像吵架一样,说不平常的话像打雷一般,而真正吵起架来嗓子就哑了,只见嘴动弹,不见声出来。这是由平时拉话的环境造成的。他们都是忙人,大多是一边劳作一边拉话,而劳作总在山上,山上风大,声音小了对方听不见,因此形成了高喉咙大嗓子的习惯。陕北男人说话时,前面总加一个如“噢”、“啊”之类的叹词,这也是拉话的环境所导致。你在那个山梁,我在这道圪峁,中间隔着一道沟,拉话前不“噢”一声,“啊”一声,怎么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呢?这一点在放羊人身上表现得最为突出。无论多么斯文的男人,放上两年羊后,说话的声音自然就大了,也自然就“噢”开了,“啊”开了。

  陕北女人说话的语速都比较快,平时像没嘴儿的葫芦,一打开话匣子就像竹筒倒豆子,总要把心里话倒得一干二净。她们年龄不一样,声音也大不同。姑娘说话像银铃儿响,婆姨说话像铜镲儿拍,老婆婆说话像破碗碴子刮铁锅,都是快节奏,但各有特点。这也不是天生的,和她们拉话的环境有关系。她们也是些忙人,只是忙的营生和男人不一样。男人虽然活苦重但项目单,她们做的活儿杂:右手拉风箱,左手填柴禾,背上还背个小娃娃;这边喂着猪,那边喂着鸡,眼睛还盯着磨道里推磨的驴。这种情况下拉话,真正是忙里偷闲,如虎口里拔牙,开水锅里捞针,不快根本不行。

  陕北的老年人话长,说事情要说个“起根落板”,说人要说个“祖宗八代”,说世事必从“三皇五帝”说起,论是非常拿“三纲五常”衡量。他们不但话长,话中间的间隔时间也长,一个字和另一个字话之间能夹得下几声咳嗽,上句话和下一句话之间能抽一锅旱烟。这也是环境改变人的结果。老年人拉话大多都在集头会场,四周人声嘈杂,跟前七嘴八舌,加上听话的都是些老人,不是耳朵偏聋,就是脑子不灵,拉的快了别人听得不清。还有些年老人爱自言自语,蹲着时这样,走着时也这样,做营生时还是这样。不是老人糊涂得紧,而是环境寂寞得慌,“年轻人看见年轻人好,白胡子老汉球逝了”。自己不和自己说,还能和谁说呢?

  男女老少分别拉话时有意思,交叉起来拉话更有意思。前者清爽,后者丰富;前者特色鲜明,后者对比明显;前者如山间马铃响、清泉石上流,后者如雨打篷布颤、半夜山洪吼。

  男人和女人拉话像礼炮声中炒芝麻,采石场里放鞭炮,锣鼓声惊得秋蝉叫,总是一声高几声颤,男声重如沉底雷,女声轻似叶上风。年轻人和老年人拉话像结咳子讲故事,碟子里喝凉水,城市里的公交车,半天不见来,一来就一大堆。一对老汉老婆拉话像电压不足时播放的电影画面,表情异常丰富,用词格外简单,拉不了两句就停下了,双方都觉得对方理解能力太差。几个婆姨一块拉话,好像麻雀开会,喜鹊吵架,鞭炮摊子失了火,毒蛇钻进青蛙窝,神仙也听不清楚她们说些啥。最有意思的是两个牧羊人隔沟拉话,他们说一声,崖壁就跟着学几声,回声未停,人声又起,真声和回声搅成一团,比四重合唱的结构还要复杂。

  当然还有例外,有的话就很清楚,例如骂人时字正腔圆,高低适中;谈情时音色圆润,饱含深情;算账时言简意赅,铿锵有力;小两口议论爹娘时低而不沉,轻而不散……

  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生活水平的提高,“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成了陕北的陈年旧事。现在的陕北人,家家有电话,人人有手机,“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早变成 “拉话话容易见面面难”了。

 

陕北毛驴

 

  在陕北的大牲畜中,毛驴的饲养量最大。

  从看的层面说,毛驴不像骡马那样高大,没有牛那么“富态”,可以说其貌不扬;从用的角度讲,毛驴驮东西不及骡马,耕地时比不上耕牛,可以说能力不强。人们为何对它情有独钟?其中自有原因。

  马优于行走,性情暴躁不易管理;牛善于耕地,别无作为用途单一;骡子长于驮东西,能吃能喝成本太高。而毛驴体型小,吃得少,生性柔,听使唤,最关键的是它兼备了马的走、牛的耕、骡子的驮等综合功能。如果把马、牛和骡子比作业务精湛的“专家”,毛驴就是私塾教书的“先生”,虽然样样都不精,但样样都会干。陕北山大沟深,户小活多,养不起那么多的“专家”,只好用“先生”来代替。这些“先生”成本小、用途广、好管理,人们自然喜欢它。

  毛驴在陕北受尊重的程度,从俗语中就能明明白白地看出来。“瞎子灵动聋子怪,瘸子上山比驴还快。”这话看起来是夸瘸子,其实是夸毛驴呢。就像人们夸村里的女娃娃俊得和电影明星一样,谁都知道电影明星比村里的女娃娃俊,要不女娃娃也成明星了。陕北人骂人总说“驴日的”、“驴下的”,从来不说“牛日的”、“马下的”,由此可见毛驴的地位远远高过牛马。

  陕北毛驴的荣誉不是天生的,而是凭自己汗水换来的。它们一年四季都在忙,耕地、拉磨、驮水次次是它,送粪、碾场、驮粮回回得上,但它们从不叫苦喊累,只是默默劳作。特别让人敬佩是那些母毛驴的奉献精神。它们除了和别的驴一样受苦外,还要繁衍更多的后代为主人效力,有的还能生下骡子。俗话说 “牛生麒麟猪生象,老母鸡能孵出金凤凰”,都是些哄人话,只有“驴生骡子”,那才是实格丹丹的实事。

  耕地时的毛驴很倒霉。除了和牛一样耕地外,还得驮东西。去时驮着种子,回时驮着饲草,遇到难耕的地,人们不用骡子不用牛,只用毛驴去耕。人们做得不公平,说的理由更气人:“地场小、崖畔高,怕把骡子和牛的命送了。”骡子和牛有命,毛驴就没命吗?多亏毛驴不会说,如能说话只一句就把人“问住了”。

  送粪时的毛驴也倒霉。上山时和骡马一样驮着粪,回来时还得被人骑——“人善遭人欺,驴善被人骑”,骡子个头大,马又不稳重,谁最听话就“使唤”谁。最气人的那些抱粪口袋的人们,自己没本事,分量重的口袋放不到骡马背上,却给毛驴身上驮,常让毛驴吃些哑巴亏。

  推磨时的毛驴更倒霉,天阴雨湿没空闲,有时候晚上还得干。遇上好一点的主人倒还罢了,若遇上那些“二流子”主人,出力不说还得受“酷刑”:“夹板”夹得肩胛疼,“炮杆”磨得屁股红;鬓角上顶一根蔫柳棍,口里噙一条细铁绳。二流子这样,还好原谅,因为这些人没文化,那些有文化的人不像话就让毛驴有点不好理解了。他们不但和二流子一样折磨自己,还呲了牙儿嘲笑它们“磨道里的毛驴行程千万里,永远踏不上新征程”;谁要是为国家做了突出贡献,为人民尽了公仆义务,这些人常用“老黄牛”来形容,从不用“老黄驴”来比喻,使它们经常暗暗叫屈。

  毛驴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那是在迎亲的时候。迎亲时,毛驴头上戴着红缨,脖上挂着铜铃,蹄上打着铁掌,身上披挂一新,打扮得像“新女婿”一般俊样。更让它们高兴的是,此时它比骡子更受人们的重视。骡子不生养,没有女人骑它,只能驮箱子和礼品,还得走在最后;毛驴,特别是叫驴最受人们欢迎。不但迎送新娘的女人骑它,新娘子也骑它,弄得浑身香气,遍体脂粉,三月两月余味不尽。还有小两口回门的时候,“新人看见新人好,不起眼的毛驴也沾光了”,新娘子羞怯怯地扭,新郎子颤微微地拍,把那“章制儿”直出遍,花样儿全耍尽,别人没看见,毛驴看了个清。这差事,累死累活心也甜。

  正月里是毛驴最幸福的时光,不但活路少、吃得好,时不时还能“艺术”一回。跑驴是陕北秧歌节目中的“常青树”,年年演,年年受欢迎。毛驴看“跑驴”,心里最激动,就像人看电影戏剧节目一个样,说的是自己的事,越看越亲切。但也有小遗憾,有时还不真实,比如说骑驴和赶驴的人:节目中说是老婆老汉,其实是媳妇和后生,编节目的人应该多请教毛驴,别弄得“源于生活,低于生活”。

  等不到毛驴提意见,春耕就开始了,要看毛驴只能在耕地的犁沟里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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